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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嫁給冉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完全是因為他出車禍變成了植物人,冉家根據(jù)高僧給出的條件,找到了我給他沖喜。
我是正月初五子時出生的,高僧說,這個時辰出生的女孩福緣深厚,最適合沖喜。他還說,至多三年,冉川就能醒過來。
高僧不愧是高僧,三年時間一到,冉川果然醒了,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1
冉川醒的時候我不在醫(yī)院,正在外頭跑實習(xí)單位。
我念的大學(xué)算不上頂尖學(xué)府,但也是名牌大學(xué),因此簡歷一發(fā),就收到了五六家面試通知。
冉伯母通知我的時候,我正趕往最后一家單位,接到電話,我就沒心思面試了,只想著趕緊趕去醫(yī)院。冉伯母卻吞吞吐吐說:“阿川的性子你也知道……我們自作主張給他娶了媳婦……他才剛醒,受不了刺激……”
我一聽就明白了,立馬善解人意地說:“我這幾天比較忙,晚上就不回家睡了。”
我是個孤兒,自小寄住在賣鹵味的舅舅家,舅舅舅媽把我當(dāng)傭人使喚,動輒打罵。我會嫁進冉家,也是他們從中搭橋牽線。我當(dāng)然不可能回去住,只能找了家酒店暫時住下。
住了兩天,冉伯母給我打電話:“……阿川接受得挺好的,你回來吧?!?/p>
我馬上就收拾了東西打車回去,卻在別墅外頭看見了一輛銀色跑車,門房告訴我是曾家小姐曾落瑤來了。
曾落瑤是冉川出事之前的女朋友,家里做房地產(chǎn)生意,同冉家勉強算得上門當(dāng)戶對。
巧合的是,曾落瑤也是正月初五子時出生。
如果當(dāng)時她愿意嫁給冉川,現(xiàn)在冉川一醒,豈不皆大歡喜?
可惜,曾家不愿意。
我其實挺能理解曾家的,我要是有個女兒,我也不愿意她嫁給一個植物人,再有錢也不行。
冉家也挺能理解的,和曾家生意照做,一點沒受影響。
不過,理解歸理解,心里完全沒有疙瘩是不可能的。
冉伯母就很不待見曾落瑤,進我進了客廳,馬上說:“星染你回來的正好,阿川和曾落瑤在花園里說話,你去聽聽他們在說什么?阿川心腸軟,別叫那個曾落瑤花言巧語騙得舊情復(fù)燃了?!?/p>
我才不去,我和冉川有名無實,就連結(jié)婚都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嚴格說起來,他如果不承認這門婚事,法律上也是可以作廢的。
而且他和曾落瑤也不算真正分手,雖然曾落瑤這三年新交了幾個男朋友,但從冉川的角度來說,曾落瑤還是他的女朋友,兩人沒有真正分過手。
我這時候湊過去不是自取其辱嗎?
我找了個借口又出去了,在外面磨蹭到晚上九點多才回來。
保姆吳嫂熱了牛奶正要送上樓,同我說是少爺要喝。我就接過來,上了樓敲門,聽到冉川清淡的聲音:“進來?!?/p>
他半躺在床上看書,全神貫注,眼睛都沒抬一下。我把牛奶擱在床頭柜上,他又說了聲“謝謝”。
我遲疑著如何開口,是說“恭喜你醒了”還是“老公,認識一下,我是你的便宜老婆”?
思忖間他抬了頭,目光落到我身上,小小怔了一下。
“沈星染?!?/p>
我點點頭:“你好?!鄙砩霞∪獍l(fā)硬,嗓音有些發(fā)顫。
他合上書,身子坐起來一點:“這三年……辛苦你了?!?/p>
想來冉伯母已經(jīng)告訴他了,這三年來,為著方便照顧他,我每晚都睡在醫(yī)院。
鼻頭微酸,我低頭吸了一口氣,再抬頭就換上了燦爛的笑容:“不辛苦,你們家不僅給我出了學(xué)費,每個月還給我打一萬塊生活費,算下來我不吃虧?!?/p>
“所以這是一樁交易?”
2
世上愛財者多不勝數(shù),冉家要找正月初五子時出生的女孩沖喜,即使是植物人,“應(yīng)聘”的姑娘也如過江之鯽。我雖然是被舅舅騙過去的,但了解情況后就動了心思。
我能在眾多女孩中脫穎而出,是因為我跟冉家約法三章:第一,冉家要替我繳清大學(xué)四年的學(xué)費以及每月兩千的生活費。第二,彩禮給舅舅,自此我和他們一刀兩斷,再也沒有瓜葛。第三,只要冉川醒過來,我就和他離婚,如果他一直不醒過來,我就照顧他一輩子。
第三條打動了冉家,我順利嫁入“豪門”。
我“嗯”了一聲說:“你不必有心理負擔(dān),也不要怪伯父伯母封建迷信,自作主張。這兒不是舊社會,我不是被逼的,我們各取所需?!?/p>
“既然這樣,”聽了我的話,冉川拍了拍床的另一邊,“你晚上就睡這吧,我剛出院,身體還很虛,需要人照顧?!?/p>
“????”我的嘴巴瞬間張成了大“O”形。
冉川的人設(shè)不是這樣的啊?
“你是怕我對你做什么?”
“不不不,”我連連擺手,“我是怕我控制不住對你做什么。”
冉川嘴角翹了翹,低頭又去看書。
洗漱完,我去客服抱了床被子,涇渭分明地把自己裹成了蠶蛹。因想著冉川夜里萬一要喝水、上廁所什么的,不敢睡得太沉。可是冉川睡得熟,一點沒有使喚我的意圖,我漸漸就睡死過去。
早上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滾到冉川懷里了,我果然沒有控制住自己。
冉川還睡著,呼吸均勻,我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小巧精致的臉龐,明明五官柔和,氣質(zhì)卻像高冷的貴族。
我默默欣賞了一下他的盛世美顏,然后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下了床。
走了兩步,冉川也醒了,聽到聲響,我回頭沖他擺手笑了笑:“早上好?!?/p>
他剛睡醒,還有點懵,頭發(fā)也亂糟糟的,瞧著有點孩子氣。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清醒了,問我:“今天要忙什么?”
“有幾個實習(xí)單位要復(fù)試……”
“給冉氏投過簡歷嗎?”
“投過,冉氏沒要我,冉氏都是要頂尖大學(xué)的或者國外的留學(xué)生,我競爭不過?!?/p>
他“哦”了一聲,沒再說話,我就回房去換衣服了。
陪冉川吃完早餐,我拿了包要出門,忽然接到了冉氏集團人事部的電話,問我有沒有意向到他們公司實習(xí)。
“愿意愿意。”我忙不迭地點頭。
“那明天九點準(zhǔn)時到人事部報道?!?/p>
掛了電話,我反應(yīng)過來,急忙跑到花園里找到冉川,問道:“冉氏集團給我打電話了,是你給我開的后門嗎?”
“是?!?/p>
我高興極了,去冉氏上班一直是我的夢想。我振臂歡呼:“謝謝老公!”
四下猛然一靜,冉川眉頭一挑,我連忙改口:“老板,謝謝老板,老板威武!”
3
冉川靜靜看了我一會兒,轉(zhuǎn)頭看向別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似乎看到他笑了一下,很淺,轉(zhuǎn)瞬即逝。
冉川這人,喜怒不形于色,我感覺不到他的怒氣,就狗腿地湊到他身邊,扶著他在園子里練習(xí)走路。
冉川在病床上躺了三年,每天都有專人給他按摩腿部,所以即使他三年沒走路,腿部肌肉也沒有萎縮,就是行動有些緩慢。
其實他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了,我扶不扶的關(guān)系不大。不過他沒有拒絕,我就裝著自己很有用的樣子。
走得累了,就扶他在椅子上坐下,端茶倒水擦汗,諂媚得很。
園丁從我們身邊路過,還會感慨地來一句:“少爺少奶奶感情真好?!?/p>
到晚間睡覺,我跟他商量:“我看你晚上睡得挺好,也沒什么事,不如我就回我房間……”
話還沒說完,他就道:“我要喝水。”
半夜里又叫了我一次,還是要喝水。
我實在不能理解他的舉動,自己在床頭放個保溫杯,舉手之勞的事,為什么要讓半邊床給別人睡?難道豪門大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就喜歡被伺候的感覺?
不過除了喝水,冉川也沒其他的事。我睡得很好。
早上準(zhǔn)時去了冉氏集團,先去人事部登記,然后去財務(wù)部報道。
我走后門的事很明顯,聽說擠掉了一個美國回來的高材生,因此財務(wù)部的其他會計前輩都不怎么待見我。
具體表現(xiàn)為各種跑腿,以及讓我核算各種陳年報表。
我很看得開,走后門的職場新人嘛,應(yīng)該的。
冉川這段時間除了訓(xùn)練,也在了解這三年冉氏集團的發(fā)展,等到完全恢復(fù)了,就能直接去公司接手業(yè)務(wù)。
周六我睡了懶覺,醒來時,床畔的冉川已經(jīng)不在屋里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起來的,一點兒聲響都沒有。
我伸了懶腰到陽臺上溜達,一眼看到花園里,冉川正在和一個女人說話。
女人大波浪卷,黑色連衣短裙,漂亮又干練,正是曾落瑤。
大約是我的目光太炙熱,冉川忽然回頭沖陽臺上的我招了招手。
我回了他一個擺手,琢磨著他這是跟我打招呼還是叫我下去。
遲疑了片刻,我換了身衣服去了花園。
靠近的時候,聽到冉川說“……離婚!”看到我過來,他就住了口,不再繼續(xù)說了。
我腳下微踉,臉上笑容有點掛不住。
曾落瑤道:“我先回去,改天再來找你!”
爾后,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極不禮貌地上下打量,眼睛里是毫不掩飾地輕視。
她瞧不起我。
當(dāng)初在醫(yī)院里第一次見我時,她就是用種眼光看我的。
于是我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大白眼,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揚長而去。
4
我抬眼看向冉川,他正看著我,眉眼里有笑意。
我想,真是一個溫柔的人,看著冷淡不茍言笑,其實最是心軟。他想離婚,又怕傷害到我,一點不肯在我面前透露。
我不能讓他為難。
我喊他進了房間,把結(jié)婚證找了出來。
“星期一我請半天假,我們?nèi)ッ裾职鸦殡x了?!?/p>
他詫異地望著我:“離婚?”
我故作輕松地說:“我和你們家簽過合同的,你要是醒了我就跟你離婚,不耽誤你找第二春。不過我不建議你找曾落瑤,你在醫(yī)院三年,她只來看過你兩次?!?/p>
“嗯,我知道?!?/p>
“你怎么知道?”
“沈星染,”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嚴肅地看著我,“我雖然在醫(yī)院躺了三年,口不能說,目不能看,但我是有意識的,你在醫(yī)院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轟隆”一聲,我腦子里像炸開了一個響雷,瞬間空白一片。
我不知道是怎么離開冉家的,渾渾噩噩地一個人在街上游蕩,滿腦子都是冉川說的那句話,“你在醫(yī)院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都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藏在我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被暴露出來,我感到無地自容。
我是個孤兒,一直寄住在舅舅家。初中畢業(yè),九年制義務(wù)結(jié)束,舅舅不想讓我繼續(xù)念高中。
雖然我成績優(yōu)秀,但舅舅只想我趕緊出去打工貼補家用。
后來,冉氏集團做助學(xué)資助活動,我的資料被學(xué)校交上去,幸運地被選上了。
我如愿念了重點高中。周末地時候,偷偷跑去冉氏集團,見到了那位資助人。
正是冉川。
彼時的他才二十六歲,長身玉立,容貌英俊,宛如人間貴公子,令人心生歡喜。
我后來時常關(guān)注財經(jīng)雜志,收集他的采訪,一有空就跑去冉氏集團,藏在門口不易覺察的角落,看他上班下班,看他端方有禮,看他殺伐決斷。
有一回我被他發(fā)現(xiàn),門口的保安過來趕我走,他攔住他們,溫和地問我:“有什么事嗎?”
我鼓起勇氣:“我叫沈星染,是被你資助的學(xué)生之一,我是來謝謝你的?!?/p>
他說:“不用謝,好好讀書就是。”
我得寸進尺:“我以后能不能給你寫信?”
他略顯驚訝,濃眉微挑。
我忙說:“不用回,我就是跟你匯報一下學(xué)習(xí)情況,不能讓你的錢打水漂,對吧?”
他點了頭,把他的郵箱寫給了我,我高興極了,走路都是蹦蹦跳跳。
后來我便每個星期給他寫一封郵件,匯報學(xué)習(xí),也說一說生活的瑣事。他有時會挑著回幾封:知道了,好好學(xué)習(xí)……諸如此類。短短一句話就能叫我高興好幾天。
我考上大學(xué)本來是想親自去告訴他的,卻得到了他出車禍的消息。
后來冉家要找女孩沖喜,舅舅把我騙過去,我了解情況后就想:我一定要嫁給冉川。
冉伯母曾問過我:“為什么其他女孩子提出的條件是,冉川三年不醒就離婚,而你卻正好相反呢?”
5
冉川在醫(yī)院躺了三年,每晚我都睡在他病床旁的沙發(fā)上。
晚上病房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可以放心大膽地跟他說許多悄悄話。
我說:“你長得真好看,跟藝術(shù)品似的,我高中時第一次見到你就想嫁給你了。不過你大概看不上我,我長得還沒你好看。不過我也不丑,相信你也不是那種只會看外表的男人?!?/p>
我說:“你一定要醒過來啊,不然你堂堂冉氏集團的繼承人,老婆就只能是個毫無身份背景的孤兒了!想想多憋屈啊,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要家世沒家世!不過我還是有點內(nèi)在美的。”
我說:“醒不過來也不要緊,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不會離婚,也不會給你戴綠帽子,等你死了,我就把你的肋骨取出來做成戒指,還是天天跟你在一塊兒?!?/p>
我偷偷躺在他的懷里,聞著他身上消毒水混合的氣息,輕輕說:“能做三年的冉太太我很開心,”
我說:“冉川我愛你?!?/p>
“少奶奶?!币坏滥新暣驍嗔宋业幕貞洠一剡^頭,看到冉家的司機小劉。他把一個文件袋遞給我說:“這是少爺讓我交給你的。”
我接過來一看,里面是一把鑰匙和一本房產(chǎn)證。
小劉說:“少爺說了,他已經(jīng)把這套房子轉(zhuǎn)到你名下了,你要是不想回家,隨時可以住進去?!?/p>
我笑了笑,真周到,贍養(yǎng)費都準(zhǔn)備好了。
房子在靜安路,是個高檔小區(qū),一百二十平,精裝修,家具家電都置了,拎包入住。
我覺得很劃算,三年冉太太,沒用為學(xué)費和生活費操過半分心,臨了還能得一間多少人奮斗半輩子都買不起的房子,太劃算了。
我調(diào)整好心態(tài),請了周一上午半天假,到民政局門口等冉川。
等了一上午,他人沒來,只好回冉家找他。
他在臥房等我,床頭柜上放著我那天拿出來的結(jié)婚證。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你怎么沒來民政局?”
他抬眼看著我,面容是一貫的清冷:“我不離婚?!?/p>
我一愣:“為什么?”
他和我目光對視著,眉宇間似是有些惱怒:“我都讓你上我的床了,你還問我為什么?”
我徹底呆住了。
冉川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腦子里像灌了一團漿糊,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
“你不是說方便我照顧你嗎?”
“你信嗎?”
我呆呆地看著冉川,胸腔被一個不可能的想法沖擊得心神湯漾。
冉川說了這些話,整個人別扭起來,不肯在和我繼續(xù)廢話,把結(jié)婚證收抽屜里就下樓去了。
我一個人在臥房里站了會兒,醒悟過來。
我追出去,冉川拿著個水壺在給廊下的花兒澆水。
我湊上去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嗎?可是為什么呢?雖然我這個人很有內(nèi)涵,但是六年前你只見過我一面,難道那個時候你就透過我平平無奇的外在,看上了我閃閃發(fā)光的內(nèi)在?”
“沒有。”冉川淡淡說,“是后來三年的陪伴,讓我慢慢……”
“?。俊蔽矣悬c失望,“那就是說,要是有另外一個女人也像我一樣,三年來耐心照顧你,陪伴你,你也會喜歡她?”
他想了一會兒,轉(zhuǎn)過頭認真看著我說:“不會有另外一個女人,上天安排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相遇,都是有定數(shù)的,就是所謂的緣分。不會有另外一個女人,恰好和你一樣愛我,又恰好愿意放棄自己的青春,永遠陪伴一個植物人?!?/p>
我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了,他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假如當(dāng)初資助你上學(xué)的是另外一個男人,長得也很符合你的審美,你會愛上他嗎?”
“???”我無語了,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6
我和冉川彼此確定了心意,不過因為我下午還要上班,就沒有過多膩歪。
我還有很多話想和冉川說,一心想著早點下班,沒想到卻要加班,等到回去時已經(jīng)快到十一點了。
冉川早就睡著了。
我洗了澡,躡手躡腳鉆到他的被窩里,他一下子就驚醒了,看到是我,說:“怎么才回來?我都等睡著了。財務(wù)部是怎么回事,讓你一個新職員加這么長時間的班?”
我捧著他的臉親了親:“我工作的事你不要管,我需要幫助的時候自然會找你?!?/p>
他“嗯”了一聲,伸出手臂環(huán)住我的肩膀:“睡吧?!?/p>
黑暗中傳來他均勻綿長的呼吸,我心想:呵,柳下惠??!
但我可沒這么好的定力。
我一會兒摸摸他的胸膛,一會兒親親他的下巴,還順手在他屁股上捏了兩把。
冉川閉著眼說:“別鬧了,睡吧,你明天還要上班?!?/p>
我說:“沒事,你睡你睡的,我知道你身子虛,我也不干什么,就過過手癮?!?/p>
黑暗中他“蹭”一下睜開眼睛:“我身子虛?”
我:“……”
后面我就知道我的話惹到他了。
結(jié)果就是我睡過頭了,第二天一睜眼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多了。冉川倒是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地在書房看文件。我拖著渾身酸痛的身體去找他:“你怎么不叫我?我都遲到了。”
他說:“沒事,我?guī)湍阏埩艘惶旒??!?/p>
我哀嘆:“才剛?cè)肼殻徒佣B三地請假,完了,上面看我更不順眼了?!?/p>
冉川就笑:“我下個月就復(fù)職了,你要不要調(diào)過來做我的私人秘書?”
我搖頭拒絕:“不,我要有我自己的事業(yè)?!?/p>
冉川就隨我去了。
他今天要去醫(yī)院復(fù)查,我換了身衣裳正要陪他一起出門,曾落瑤又來了。
這人真是把冉家當(dāng)自己家了,三天兩頭地往這邊跑。
從前我底氣不足,如今我是名副其實的冉家少奶奶了,就往那一杵,看她要說什么。
為掙生活費,她嫁給一植物人沖喜,三年后意外成了總裁夫人
曾落瑤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直接就對冉川說:“我上次跟你說的話考慮得怎么樣了?這個女人對你的事業(yè)毫無幫助,不過是個沖喜的玩意,給她一筆錢,打發(fā)走就是了?!?/p>
我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給她。
冉川淡淡道:“曾小姐,我上次就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會離婚的。還有,憑冉家的實力,你覺得會需要聯(lián)姻來鞏固事業(yè)嗎?”
“可是……”
“曾小姐,我不希望以后再聽到你誹謗我的妻子,否則,我不保證曾家的生意會有什么影響?!?/p>
曾落瑤氣得臉都青了。
冉川拉著我往外走,我低聲問:“曾落瑤真的是你的前女友?”
“不是,一位長輩介紹的,礙于情面吃過幾頓飯,看過幾場電影?!?/p>
我撇撇嘴:“不喜歡還吃飯看電影?”
“說來話長,如果你愿意聽得話。”
“余生那么長,你可以慢慢說?!保ㄔ瓨?biāo)題:《沖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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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15日,張家口的一個出租房內(nèi),26歲的年輕女孩因為腹部傳來的劇痛,被男友連夜送進了120急救中心。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給她注射了止疼藥,只說了一句沒幾天了,聽天由命吧。
這個26歲的姑娘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身體被折磨成了這般模樣,為什么二十出頭的年紀無路可走只能絕望等死?
重慶妹子冉春花是一個腰椎椎管腫瘤患者,她被男友連夜送進急救室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的身體的腫瘤再次出現(xiàn)惡化。
腹部因為腫瘤高高鼓起,雙腿也因為腫瘤早已失去知覺。多次就醫(yī)都因為病情惡化嚴重被醫(yī)生無奈放棄,她只能靠著止疼藥生活,她的人生除了等死已經(jīng)沒有了別的選擇。
但即便這樣,她也在努力樂觀地活著,為的不是別人而是她的現(xiàn)任男友趙小飛(化名)。
不幸的人生早在幼時就已注定1996年的冉春花出生在重慶市開州區(qū)鐵橋鎮(zhèn)的玉河村,剛一出生,親生父母就因為她是個女孩將她殘忍拋棄在了醫(yī)院。
同村的一個40多歲的單身男人恰好看到了可憐的冉春花,于心不忍的他帶著孩子回了家,成為了冉春花的第一個養(yǎng)父。
其實養(yǎng)父的條件也不好,家里窮的在村里也出了名,加上自己身體不好,根本無法照顧小小的冉春花。于是,養(yǎng)父照顧冉春花四年后又再次把她遺棄。
只不過這次她并沒有被隨意地遺棄在大街上,而是送到了后來的養(yǎng)父母家里。這是一對結(jié)婚十年都沒有生下一兒半女的冉姓中年夫妻。
雖然養(yǎng)父母始終對她視如己出,但是冉春花的心里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外人。特殊的生長環(huán)境,也把她變得十分堅強,同時讓她學(xué)會了感恩。
從那時起,只有七八歲的冉姑娘就暗暗發(fā)誓,自己一定要掙錢出人頭地,這樣才能改變她被拋棄的人生。
年紀雖小但也想對抗不公的命運到了初一,冉春花覺得上學(xué)非常浪費時間,于是她苦苦哀求養(yǎng)父母給她辦了退學(xué),自己找地方打工掙錢,不想再讓養(yǎng)父母為她操心,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回報他們。
輟學(xué)以后,由于冉春花沒有成年,她也只能在飯店里或者是大排檔里端端盤子,雖然一天只有幾十塊錢,掙得雖然不多,但是冉春花非常的滿足,生活過的也很充實。
往后的日子里,冉春花全身心撲到打工掙錢上,不管什么臟活累活她都能接受,只要能掙錢就行。
16歲那年,她又去了重慶的一家小店打工,也在這里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任男友。
愛情剛開始的時候都很甜蜜,她被男人的花言巧語洗腦,還沒結(jié)婚就懷了孕。
男友覺得婚姻只是一紙婚書毫無意義,加上冉春花年紀太小,根本不能去領(lǐng)證,于是男友告訴她先把孩子生下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愛情帶來的不是幸福而是再次拋棄于是,還在花季的冉春花為了愛情身邊多了一個兒子。本來生活應(yīng)該變成一家三口努力朝著幸福走去,但命運就是如此的難以捉摸。
2016年,正在工作的冉春花,突然覺得腰腿酸疼,一開始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覺得也許是照顧孩子又要上班身體太過疲憊。
可過了幾天,她的腰已經(jīng)疼得直不起來,于是男友帶著他去了醫(yī)院,經(jīng)過一系列的常規(guī)檢查后,醫(yī)生告訴她,這是椎管內(nèi)腫瘤。
冉春花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為了證明醫(yī)生是誤診,她跑了多個醫(yī)院,可得到的結(jié)果都一樣。但是唯一幸運的是,這種腫瘤是良性的,只要及時切掉,運氣好的不會復(fù)發(fā)。
于是養(yǎng)父母趕快去找親戚朋友籌錢,加上冉春花自己多年攢下的積蓄,這才湊夠了8萬多塊錢的手術(shù)費。
第一次的手術(shù)結(jié)束后,為了還清債務(wù)她絲毫不敢放松,冉春花在恢復(fù)差不多之后就開始投入工作。
可是因為勞累冉春花的雙腿就慢慢失去了直覺,不過她還每天都在努力地復(fù)健,在儀器的幫助下,慢慢走路是沒有問題的。
可更讓冉春花感到絕望的是,那個還沒領(lǐng)證的“丈夫”,趁她養(yǎng)病期間有了外心,直接把兒子丟下,狠心離開了,這是冉春花第三次被人拋棄。
不過冉姑娘并沒有因此而變得自暴自棄,雖然她只能躺在床上,但依舊努力地和病魔作斗爭。她要努力變回曾經(jīng)那個堅強樂觀的女孩。
然而不到半年,她的腫瘤復(fù)發(fā)了,冉春花的病情再次出現(xiàn)惡化劇烈的疼痛讓她去了重慶新橋醫(yī)院復(fù)查,她找到了當(dāng)時那個給自己做手術(shù)的安醫(yī)生。冉春花問他,這個病為什么這么快就會復(fù)發(fā),接下來該如何治療?
誰知這個醫(yī)生一問三不知,只說了一句還是進行切除手術(shù)吧,準(zhǔn)備十萬塊錢。第一次手術(shù)的錢還沒還清,她哪里還有錢繼續(xù)手術(shù)呢?
加上家人對這個病也不是十分的重視,大家都覺得良性腫瘤應(yīng)該沒事,于是她的病一拖再拖,一直拖了三年。
慢慢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腫瘤從腰椎轉(zhuǎn)移到了腹部,整個腹腔都被腫瘤占據(jù),于是雙腿神經(jīng)被壓迫,冉春花癱瘓了,她對生活也徹底失去了希望,甚至想要放棄生命。
冉春花在癱瘓之后,腰部以下完全沒有直覺,她再有顆堅強的心,也會被無法自理的大小便所擊敗。
其實她不是沒有努力過,中藥西藥冉春花全都嘗試過了,可這個病只有手術(shù)才能解決,然而最佳的治療時間也早已錯過。
冉春花開始自暴自棄,只想著盡快解脫,可是她還有一個年幼的兒子,如果自己就這樣放棄,兒子已經(jīng)沒了爸爸,難道還要沒了媽媽嗎?
于是冉春花重新振作起來,為了自己的兒子,哪怕只剩一口氣,她也要強撐著。
直到冉春花遇到了趙小飛,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值得被人捧在手心上。2019年10月,冉春花在家養(yǎng)病期間,為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每天沉迷在手機游戲中,她在網(wǎng)上認識了趙小飛。
一開始兩個人只是游戲中的玩伴,后來倆人越說越投機,冉春花把自己心中無處發(fā)泄的情緒全部告訴了這個遠在千里之外的網(wǎng)友。
趙小飛十分心疼這個帶著堅強面具的柔弱姑娘,因為趙小飛也有個同樣殘疾的媽媽。他深知這樣的生活有多痛苦,但是冉春花帶給他的始終只有堅強和樂觀。
于是他先在網(wǎng)上和冉春花告了白,兩人開啟了網(wǎng)戀。后來,趙小飛得知冉春花的養(yǎng)父患了心臟病,照顧她起來非常的吃力,于是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跨越1800公里的承諾2020年3月,冉春花無法劇痛再次住進了醫(yī)院,可是養(yǎng)父母的身體也開始出現(xiàn)問題,加上年邁,他們根本無法照顧冉春花,無奈只能請了護工。
趙小飛在得知這一消息時,在家擔(dān)心的吃不下飯,于是他提議把春花接到身邊,自己親自照顧,但卻被冉春花拒絕,春花不想耽誤這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他美好的未來不能因為她而斷送。
但是趙小飛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同年4月,他在工地附近租了房子,并要跨越1800公里,從張家口趕往重慶,把冉春花接到他的家里,自己親手照顧這個可憐的女孩,并承諾照顧她的一生。
接下來的生活就是趙小飛照顧家里的一切,照顧冉春花,擦臉、按摩、洗衣、做飯一樣不少。
他每天會把飯做好放在冉春花的床邊,安置好一切再出門去上班,完全就是把這個患癌的殘疾女友捧在手心里照顧。
積極抗癌趙小飛在張家口的一個建筑工地上班,他只是一個土建技術(shù)員,工資不算高,一個月只有三千多塊錢,兩個人的生活費雖然是可以保障的,但如果要承擔(dān)醫(yī)藥費的話還是會有一定的難度。
為了能夠多掙些錢,冉春花開始用手機記錄自己的抗癌生活,并發(fā)布在網(wǎng)絡(luò)平臺上,用流量賺取醫(yī)藥費,有時候也會開直播賣些零食,雖然掙的錢不多,但是起碼能證明冉春花不是一個廢人。
生活似乎開始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可兩人還沒過幾天舒坦的日子,冉春花腹部的腫瘤又再次長大,已經(jīng)到了必須手術(shù)的地步。
于是兩人在社交平臺向網(wǎng)友籌集了手術(shù)費,做了第二次的手術(shù)??墒莿傋鐾晔中g(shù)三個月后又再次復(fù)發(fā)。
此時的冉春花已經(jīng)變得骨瘦如柴,雖然每天都在不停地補充營養(yǎng),但這對她的身體并沒有任何的用處,只有腫瘤還在繼續(xù)生長。
2020年年底,趙小飛帶著冉春花去醫(yī)院復(fù)查,醫(yī)生再次確定腫瘤復(fù)發(fā),甚至已經(jīng)變得比術(shù)前的更大,他們想要再次手術(shù)但被醫(yī)生拒絕,因為第三次手術(shù)很有可能連手術(shù)臺都下不來。
走到這一步冉姑娘認命了,于是她放棄手術(shù),只想快樂地和男友趙小飛度過剩下的日子。但是心里的遺憾卻像刺一樣永遠地扎在她的心里。
她無法看著兒子長大,也無法孝順年邁的養(yǎng)父母,更不能健康的陪著趙小飛。放棄治療之后,冉姑娘依舊拍攝視頻,但這次的目的不是為了籌錢也不是為了賣慘,僅僅只是記錄和男友在一起最后的日子。
其實趙小飛至今都沒告訴自己的父母他有了女友,還是一個患癌的殘疾女友,并不是他不想說,他曾多次要和父母坦白,卻都被冉姑娘拒絕。
冉春華反復(fù)地告誡趙小飛,千萬不要告訴父母她的事情,她知道自己沒有幾天可活了,天下任何一對的父母,都不愿自己的兒子找一個這樣的女人,她不想因為自己再給趙小飛增添那些完全不必要的壓力。
冉春花和男友趙小飛的賬號開始在網(wǎng)絡(luò)上小有名氣,有人支持當(dāng)然也有人質(zhì)疑攻擊。
網(wǎng)友質(zhì)問冉春花,病情已經(jīng)這么嚴重了為什么還不去治療,為什么要在網(wǎng)上賣慘?網(wǎng)友說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賺人眼球,并說男友趙小飛為她付出都是有利可圖,根本不會只是因為愛。
對于這些質(zhì)疑,冉春花很難過但也能理解,畢竟事情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除了病人根本沒人能和她、和他們感同身受。
冉春花多次拍視頻澄清回應(yīng),甚至多次拒絕熱心網(wǎng)友的捐款,但用處不大。于是對于這些惡評她也不再關(guān)注,只是用心地過著剩下的日子。
2021年10月15日,冉春花又回到了醫(yī)院,她再次被腫瘤打敗,身體越來越消瘦,但在她所記錄的視頻中可以發(fā)現(xiàn),她還是那個樂觀愛笑的姑娘,她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癌癥的反復(fù)。
一個月后,冉春花剃光了頭發(fā),休養(yǎng)的地方也從醫(yī)院的病床換到了房車上面。其實,冉春花現(xiàn)在的身體只要一離開醫(yī)院,就不會有幾天可活。
但是她不愿自己拖著殘破的身體在醫(yī)院去世,冉春花執(zhí)意讓男友趙小飛帶她出院。她要坐著房車和愛的人最后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2021年12月3日,僅有26歲的冉春花去世了,她的笑容也被鏡頭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天。按照女友的遺愿,她的遺體被無償捐獻給了醫(yī)學(xué)事業(yè),也算是冉春花用另一種方式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個家再也沒有人等我了趙小飛一個人處理完了女友的身后事,把春花生前所有的物品全部捐獻給了慈善機構(gòu),并在賬號上發(fā)布了一個澄清視頻。
趙小飛說春花在生前接受了很多好心人的幫助,才做完了這兩次的手術(shù),所以她也要回報那些好心人。
通過直播帶貨賺到的錢,除了用在治病生活上,剩下的都捐給了那些同樣需要幫助的人。
死者已逝,活著的人還要繼續(xù)生活,趙小飛帶著傷痛到去了周邊城市散心,他說自己不后悔,能全力陪著春花走完最后一段旅程就夠了。
這個26歲女孩從小經(jīng)歷了多次拋棄,被愛情傷過之后又患上了癌癥,雖然人生確實充滿了坎坷,但是趙小飛的出現(xiàn)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她的生命。
我想她在最后一定也是快樂的,希望趙小飛也能重新?lián)碛行律睢?/strong>
《鄒市明嬌妻冉瑩穎:微博中的心靈雞湯并不微薄!》
在某一段年齡時,我們曾迷戀過于丹,她那紅罌粟般的心靈雞湯,也曾讓我們?nèi)缱砣绨V、似癲似狂……
其實,某一時,某一地,某一人,或許都曾離不開心靈雞湯的片刻溫暖或麻醉。
比如,中國拳王鄒市明的嬌妻冉瑩穎,在她的微博中、作品里,其鄒妻冉氏風(fēng)格的心靈雞湯,讓讀者,令鄒市明,抑或我們這些吃瓜群眾,也會一時沉浸其中,似乎不能自拔……
畢業(yè)于中國對外貿(mào)易大學(xué),進修于北大管理學(xué)院,曾主持央視4套證券節(jié)目的冉瑩穎;在她遇到中國最偉大的拳王鄒市明后,其就一方面相夫教子、鄒行冉隨,另一方面,心靈不僅雞湯,靈魂還能固若金湯的她,很快就成為打造鄒氏拳擊商業(yè)帝國的操盤手了。
像7月28日鄒市明衛(wèi)冕戰(zhàn)的運作公司,就是其夫妻旗下的鄒軒體育,而CEO,便是冉瑩穎。衛(wèi)冕戰(zhàn)新聞發(fā)布會,便是由冉CEO用雙語發(fā)布,當(dāng)時那可是艷驚四座!
冉瑩穎的學(xué)歷、文化水平、交際能力、管理能力,說明了其智商、情商,似乎要高于其拳王老公不少。所以,鄒市明越來越像是前臺上,一個打拳者,而背后牽著“木偶提線”的人,更像是冉瑩穎了——男人統(tǒng)治天下,女人卻統(tǒng)治男人,此之證也。
冉瑩穎曾出過一本很有“心靈雞湯”氣息的書,名叫《我愛這世界,因為我愛你》,其推廣此書的廣告語,便是一句:“這是一本,所有人看了都會覺得幸福的書”!——估計,不看不知道,看了,幸福你一跳!
該書記錄了冉瑩穎的四篇隨筆,書寫了她在面對人生抉擇——比如愛情與事業(yè)時,是如何取舍時的糾結(jié)和智慧,及其保持十年中愛情溫度如一的秘訣。
如果,你是一位想嫁給人生大贏家的拳王,或想嫁這王那王的女孩,不妨跳進這雞湯里一看;如果你有王這王那本領(lǐng)的男人,想征服冉瑩穎這樣滿心靈都是雞湯的美女,你也不妨鉆進去,透過雞湯,找到別有之洞天!
書中,還收錄了她的三封未公開信,一封寫給媽媽,一封寫給老公,一封寫給兒子——這三封信,顯然分別詮釋了一位智慧女人的不同人生階段。
從這些心靈雞湯的文字中,足以給我們煲出一鍋“美麗與智慧共存、家庭與事業(yè)并重、幸福與成功齊飛”的心靈雞湯成功熬制者之形象。
其實,如果你想更多地汲取冉氏心靈雞湯的滋味與營養(yǎng),不妨常到冉瑩穎的微博中,多溜達幾圈——那些雖只是片言只語,可它卻是冉瑩穎人生的內(nèi)心獨白;其看似微博中短語,但其溫暖與麻醉人心的力度,卻是一點也不微薄和薄涼!
我們不妨擷取鄒市明衛(wèi)冕失敗前后,其夫妻人生中最為波折的這段時光中,其前后心情、思考下的心靈雞湯之結(jié)晶吧:
6月26日17:51:
“很多人問我愛他什么?我就是愛他那堅韌,中國男人的熱血魅力!號召一下朋友們,支持起來!7月28號,對陣日本洲際金腰帶拳王木村翔”。
6月28日09:02 :
“莫負好時光人,活著總是累的,與其悲傷的累著,不如耗盡一切,絢爛如煙火般,燦爛的燃燒”。
7月4日 18:56:
“明哥下午訓(xùn)練出了狀況………扎心的痛!讓我代他!請!沖!我!來![淚][淚]”。
7月7日 21:47 :
“我知道,我懂!挺你到底?。≈袊?,就是牛到底!;7月28號,上海東方體育館,中國人,現(xiàn)場一起來吶喊,全世界一起來見證[拳頭][拳頭][拳頭]”。
7月16日 23:41:
“偶爾難免找不到方向,偶爾難免找不到答案。逢此時此刻,停下腳步,把心放寬看遠些,看淡些,看輕些”。
7月25日 21:12 :
“步不是白跑的,拳不是瞎打的,我還有一個外號:金剛芭比!!我就腿粗! ”。
7月25日 09:04:
“這個夏天“冉”起來,這個夏天要“瑩”,必“穎”;致敬這血性燃情的運動,致敬這獨一無二的王!@我就是我鄒市明”。
7月28日 12:38 :
“糧已備,馬已鞍,兵待出征,將待上馬,拔劍出鞘,中華揚眉!一起見證 鄒市明 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衛(wèi)冕成功的世界拳王!”
7月28日 23:48 :
“明哥說:雖然輸了比賽,但是贏得了大家對中國拳擊的關(guān)注!我說:沒有永遠的冠軍!但是有永遠的英雄!致敬我永遠的英雄!中國拳擊,一定會越走越好!”。
7月31日 05:36 :
“黎明時分,耳旁傳來堅定的誓言!我也想說:我信你,也認你!生命不息,追隨不止。缺失的,補回來!真心男人,繼續(xù)戰(zhàn)斗!”
8月1日 13:35 :
“行業(yè)的發(fā)展和推動,需要積極正能量的陽光!任何毒瘤和痤瘡,都會給行業(yè)帶來致命的傷害!單憑一張嘴,有種你上場!弘揚民族精神,中國人,不怕!再來!”
8月2日 01:16:
“關(guān)于這些天,我只想說這一句話“仰不愧天,貶自有春”。
8月17日 13:59 :
“我的夢中情人,他是一位蓋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會穿著金甲圣衣、踏著五彩祥云而來......”。
8月24日 16:10 :
“有時候會累,但,一路往前,從未放棄!人生,不要框框條條太多,嘗試一些突破,你會發(fā)現(xiàn),豁然開朗??!”
8月28日 08:51 :
“人生就是一段又一段的旅程,不經(jīng)歷出發(fā),怎到達終點?不經(jīng)歷磨難,怎能體會真情?感恩所有好朋友們,謝謝你們的幫助和愛,新旅程,起航~ ”。
他笑著對我說,皇后不能是你。
然后,他轉(zhuǎn)過頭,對著容貌嬌艷的徐側(cè)妃說:「皇后,也不能是你?!?/p>
最后,他忽略了臉色發(fā)白的王妃,笑著對劉側(cè)妃說,「我的皇后,只能是你,羽兒。」
堂內(nèi)頓時安靜如雞。
就在前不久,先帝去世,王爺作為唯一活下來的全須全尾的皇子,被幾個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扶上了皇位。
圣上剛舉行了登基大典,就要冊封皇后了,王妃一大早把后院的鶯鶯燕燕喊去喝茶,就是為了在眾人面前耍出個皇后的威風(fēng)來。
誰曾想,圣旨沒來,皇上來了。
誰也沒有想到,他直接忽略了已經(jīng)生育了嫡子的王妃,說要立劉側(cè)妃為后。
說這話之前還拿我一個普通妾室鋪墊一下,皇上你可真厲害。
皇上在王爺?shù)臅r候,由先帝下旨,娶了名門謝氏之女為正室,同一日,又將定遠將軍之女劉氏,尚書之女徐氏收為了側(cè)室。
謝王妃出生高貴,乃順安侯嫡女,理當(dāng)正室;劉側(cè)妃雖然父親只是四品將軍,但和皇上青梅竹馬,她的側(cè)妃還是皇上討來的;徐氏雖也是跟皇上青梅竹馬,但是性格潑辣不受皇上喜愛,被太后指進來,頗有制衡劉側(cè)妃之意。
至于我,我只是徐側(cè)妃的陪嫁而已,普通小妾一枚,容貌普通,性格無趣,我爹只是尚書府的賬房先生,硬是求尚書大人把我塞進了王府。
當(dāng)然,最終皇帝還是沒能將自己心愛的劉羽微立為皇后,畢竟前頭還有正妃,遭到了群臣反對,順安候府也不是吃素的,但是皇帝將劉羽微的父親升為了正二品車騎將軍,一來劉將軍的確履歷戰(zhàn)功,二來群臣之前已經(jīng)阻止了皇帝,這下不好反對了。
妙啊皇上。
不過這一切都跟我無關(guān),進宮前我是普通小妾,進宮后我只是一個才人,身為潛邸老人,居然跟新入宮的小丫頭片子差不多位分,我的好姐妹顧寶怡都為我感到羞愧。
我能怎么辦呢,我一來不受寵,二來家世不好,三來肚子沒貨。
要說我平平無奇的人生唯一的閃光點,就是我出色的話本編撰能力。
十四歲那年,我換上男裝偷偷跑出家門,去天橋底下講話本,賺了人生第一筆錢,其中還有一枚上好的紫翡戒指,是第一個客人扔的,就是不記得他的容貌了,這么識貨的人我可太喜歡了。
要不是我被送出去嫁人,我還能繼續(xù)掙大錢。
在這宮里,我的才華無處施展,幸好賢妃,也就是以前的徐側(cè)妃不知怎的迷上了話本故事,我借此打開了一條財路。
今天,我宮里小廚房供貨不足,我只好又去給徐賢妃講話本。
一進宮門就看見徐賢妃在摔杯子。
「你們是怎么回事,我的月事到了日子都不提醒我,皇上說好了晚上來我這里,這下你們讓我怎么好好見皇上!」
我從善如流,跟宮女們一起跪下了。
徐賢妃看見是我,好像消氣了一點。
「你來,今天給我講個有趣的話本,不然你今晚別想吃飯!」
我立馬跑過去給徐賢妃順氣。
「賢妃姐姐莫氣,月事來的時候生氣聽說會延長日子?!?/p>
徐賢妃一聽果然好多了。
我精挑細選了一個我嘔心瀝血的大作,霸道書生和柔弱小姐的話本講給她聽,她心情總算好了,大手一揮送了我一百兩銀子。
我開心地立馬想下跪。
此時,外面?zhèn)鱽砹送▊髀暎噬蟻砹恕?/p>
徐賢妃好似想到什么,目光炯炯地看了看我。
我跪在徐賢妃后面,只依稀看到了皇上繡著龍紋的衣角。
「沈才人又來給你講話本了?怪不得珠兒心情不錯?!?/p>
徐賢妃興高采烈地撲到皇上懷里撒嬌。
「皇上,珠兒是因為你要來才這么開心的。」
皇上虛扶了一下徐賢妃,松開了她,「就你嘴甜。」
我剛想告退,卻突然聽到皇上開口道:「朕倒沒聽過沈才人的話本,不如沈才人再給朕和你賢妃姐姐再講一遍?」
我的天哪,再講一遍我感覺我會渴死。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抬頭,卻沒想到撞進了皇上含笑的目光中,要知道皇上從來不會正眼看我啊。
天哪,我剛剛表情還沒收住,不會惹皇上生氣吧。
還好,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等我把話本講完,我以我要出恭為由,去側(cè)殿足足喝了一壺茶。
在后宮討生活太不容易了。
等我出去的時候,正好聽到徐賢妃居然頗有些不甘心地要皇帝今晚去我那里。
唉,我就知道,剛剛她看我的眼神不對勁,徐賢妃和劉昭儀不對盤,今天她陪不了皇帝肯定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今晚只好重操妃嬪舊業(yè)了。
剛出了賢妃宮里的大門,就遇到了下雨。
我的破轎子是露天的,一路回去怕不是要淋死。
皇上也許是怕他今晚跟一個落湯雞睡一個床不好,破例讓我跟他坐一個轎攆回我的蒹葭閣。
「若是淋病了,就不好給珠兒講話本了?!?/p>
皇上你這個理由很好,這下我明天不用善后了。
我趕緊跪下謝恩。
有一說一,皇上的轎攆是真的寬敞。
一進了轎,皇上就開始閉目養(yǎng)神。
說來羞愧,我給皇上當(dāng)小妾六年了,見皇上的面很少,所以我都沒有仔細看過皇上的容貌。
我瞅著皇上這小白臉,還挺俊秀,在我的話本里面當(dāng)個俏書生還是可以的。
想著想著,我的嘴角有點上揚。
卻在此時,皇上突然睜開了眼睛,跟我猥瑣的視線撞在一處。
我尷尬地腳趾能摳出一座京城。
他輕笑道:「怎么?你看朕可比得上你話本里的公子哥?」
我老臉一紅,心想那當(dāng)然比得上,畢竟我話本里的公子哥只有一個老婆,你有好多老婆。
說起來,這還是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次到我的蒹葭閣,可樂壞了我的小橘子和小豆子。
「你這宮里,倒也清凈?!?/p>
我誠惶誠恐地低頭,「臣妾喜靜,多虧了陛下賜此居所?!?/p>
皇上抿了抿嘴,目光略帶玩味地看了看我,然后從我的桌子底下翻出了我的幾本最新力作。
我人傻了,皇上怎么知道我話本藏在這里!
我下意識去奪,但是理智終究大過了我的沖動,我的腳硬生生地轉(zhuǎn)了個彎,在皇上面前摔了個屁股墩。
這短短的一瞬間,我連我的墳頭在哪兒都想好了。
最過分的是,明明已經(jīng)很丟人了,小橘子居然轉(zhuǎn)過頭去做出不忍直視的樣子,還是小豆子機靈趕緊來扶我。
「誒呦奴才的才人小主,皇上來了可把您激動的。」
我面如死灰,用力往地上一跪,「陛下,臣妾失儀,請陛下恕罪?!?/p>
上頭的皇上卻摸了摸我的腦袋,示意小橘子和小豆子下去。
「看你話本寫的不錯的份上,朕就饒了你?!?/p>
那個晚上,我的老腰都要斷了。
我都懷疑皇上是不是太久沒碰過女人了,可是不至于啊,明明他之前獨寵了劉昭儀好幾晚呢。
一番云雨之后,我累的只想睡覺,卻看見皇上從我的枕頭底下摸到我珍藏許久的紫翡戒指,然后把他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細細把玩著。
皇上那么多寶物,一定不會看上我的戒指的,我在心里默默祈禱。
「你這么喜歡這個戒指?」
我抬出一個眼皮,「是的陛下,這是臣妾的亡母贈予的?!?/p>
皇上的手頓了頓,眼神黑的發(fā)亮,然后默不作聲地把戒指取下來又放到我的枕頭底下。
「那你好好珍愛吧,可別丟了。」
我心下一松,立馬呼呼大睡。
接下來的幾天,皇上天天換人睡,除了新人,把潛邸的舊人也睡了個遍,只是月底的最后幾天,又回到了劉昭儀那里。
所以我那晚的侍寢顯得平平無奇起來。
小橘子和小豆子的快樂只維持了一瞬間。
不過這都不重要,宮里很快便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劉昭儀懷孕了。
皇上一開心,將劉昭儀晉為淑妃,她的父親晉為驃騎大將軍,官居正一品,劉將軍也成為了本朝開國以來晉升速度最快的武官。
顧寶怡來我這兒嗑瓜子,他爹正好是驃騎大將軍麾下的一個小將,我本以為她會開心,誰知她邊嗑瓜子邊惆悵。
「你惆悵啥,跟著劉將軍還怕你爹將來升不了官嘛?」
顧寶怡用她被瓜子殼染的有點黑的指甲戳戳我的頭。
「你懂什么?什么叫高處不勝寒你懂不懂?」
我傻笑兩下,揭過了話題。
我懂不懂不重要,總歸我爹只是一個賬房先生而已。
誰曾想,吃著吃著,顧寶怡突然犯惡心起來。
我眉頭一皺,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簡單,趕緊跟她回了她的甘泉殿。
顧寶怡怎么說也是一個婕妤,不像我叫個太醫(yī)都沒人搭理。
然后診斷結(jié)果一出,后宮雙喜臨門。
皇上龍顏大悅,將顧寶怡晉為了充媛,皇上還不忘了我,還賜了我一個封號為「喜」,表達了他的喜悅之情順帶夸我有福氣。
我可不得是有福氣嘛,我成了后宮唯一一個靠著別人孩子得封號的人。
真就吉祥物唄。
半月后的中秋,皇后就在鳳儀宮舉辦宮宴慶祝此事,這也是繼登基大典之后第一次后宮盛宴。
顧寶怡現(xiàn)在是充媛了,坐在了我的上首的上首,我只能和新入宮的小丫頭坐一起。
有小丫頭長的不錯,好像是什么林才人,年輕貌美的,就是可惜長了個嘴。
「姐姐,你跟顧充媛情同姐妹,如今她有了喜事,將您甩了去,豈不是寂寞的緊?!?/p>
我端莊地微笑道:「多謝妹妹關(guān)懷,姐姐是挺寂寞,要不妹妹從你的承暉殿搬到我的蒹葭閣來?」
林才人真是性情中人,她居然對我翻了個白眼。
旁邊的一個小美人倒是安安靜靜地,朝我們投去友善的目光。
我看她一雙含情桃花目,卻在月白宮裙襯托下不顯嫵媚,反而清純可人,不覺有點眼熟。
小美人莞爾一笑,「謝欣然見過喜才人?!?/p>
哦豁,原來是剛進宮的欣美人,還是皇后的族妹。
我剛想禮貌回應(yīng)欣美人,宴席卻突然一陣喧嘩。
「顧充媛,你怎么了顧充媛?」
我大驚失色,我看到顧寶怡暈倒在案上,皇上揮走了舞女趕緊將顧寶怡抱了起來帶走了,只留下一聲交集的「傳太醫(yī)」和驚魂未定的我們。
我眼眶有些濕潤,冷汗流了一身。
皇帝不讓人探望顧寶怡,我偷偷躲在甘泉殿的柱子下面等消息。
顧寶怡的孩子沒了,我看到皇上面色發(fā)黑地離開了甘泉殿,等他們浩浩蕩蕩地走了,我顧不得他人,跑去了顧寶怡那里。
我從沒見過顧寶怡的臉色那么的蒼白,她雖然醒了,可是眼中盡是凄楚。
她抓著我的手,眼淚順著她的臉頰落下來。
她說:「沈歲安,我好疼啊?!?/p>
那天,我哭的話都說不出來。
后來,皇后查出來是那日坐在顧充媛身邊的趙充儀,她的香囊里摻了極為寒性的麝香,致其小產(chǎn)的。
趙充儀不會這么傻,可她還是被盛怒之下的皇帝褫奪了位分,打入了冷宮。
臨行前,她一口咬定那香囊是她幾日前給劉淑妃賀喜,劉淑妃的回禮。
皇上一個「滿口胡言」讓人把趙充儀拖走了。
皇上如此偏袒劉淑妃,更加加深了皇后對劉淑妃的憎恨,她的哥哥,如今的順安侯在朝廷上提到皇嗣問題。
說來也巧,皇上那天晚上去劉淑妃那處,好似和劉淑妃發(fā)生了爭執(zhí),不小心磕傷了劉淑妃的額角。
誰曾想,扯出更大的一件事,太醫(yī)查出來,劉淑妃根本沒有懷孕。
然后順藤麻瓜,查到了的確是劉淑妃在香囊里面加入的麝香。
劉淑妃被降為了寶林,遷去了偏遠的冷泉宮,非召不得出。
水落石出那天,我?guī)е檶氣鶗裉枺@幾日,她的氣色好不容易好了點。
「沈歲安,陪我去看看劉寶林可好?」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顧寶怡要去看她,但我還是陪她去了。
我們到了冷泉宮的時候,劉寶林倚靠在門框上,面容灰白,昔日絕世的容貌好似染上了許多風(fēng)霜,她身邊一個侍奉的宮人都沒有,著實令人唏噓。
看著她的臉,我也突然想起了欣美人為什么眼熟了。
「我知道你會來。」
顧寶怡平靜地站在一丈之外,「我的父親對你的父親忠心耿耿,你為何要加害于我?!?/p>
劉寶林突然淺淺一笑,然后緩緩坐在了地上,我這才驚覺她的身下落了一大灘血。
「是啊,我什么要害你呢?你的父親不是忠心耿耿嘛?」
顧寶怡臉色微微發(fā)白,然后轉(zhuǎn)身道:「我們走,她神志不清了。」
臨走之際,我回頭看向那個被盛寵六年的美人在暮色下迅速地衰敗了下去。
劉寶林倒了,可是劉將軍還沒倒,聽說自己愛女在宮里失勢,他囤積了大量兵馬,一時間宮里人人傳驃騎大將軍要造反。
不過,他沒有反的成,兵臨京城的時候,被手下的顧校尉砍下了頭。
皇上嘉獎顧校尉,封了他車騎將軍,暫時統(tǒng)率三軍。
「寶怡,你不開心嗎?你父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正二品大將軍了?!?/p>
顧寶怡沒有說話,只是摩挲著一雙虎頭鞋,雖然她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我還是覺得難受的緊,是啊,如果它的孩子還在,已經(jīng)三個月了。
「我只是覺得,我會是下一個劉寶林。」
我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了。
「歲安,你幫我個忙好不好?!?/p>
那晚,我?guī)е涣W萄a氣血的藥丸偷偷去了冷泉宮。
劉寶林雖然間接害死了寶怡的孩子,可寶怡的父親殺了劉羽微的父親,寶怡她大概是對劉寶林心存愧疚吧。
今晚月色不錯,我怕被人發(fā)現(xiàn)行蹤,偷偷從冷泉宮一個隱蔽的狗洞鉆了進去。
隨后,我聽到一句熟悉的聲音。
「羽微,朕不知道你有孕,朕已經(jīng)殺了那個誤診的太醫(yī)?!?/p>
「陛下,你知道嘛?她好像是個女孩兒呢?!?/p>
「羽微……」
「陛下,我的孩子已經(jīng)走了,我的心還在,陛下要不要把我的心也挖出來看看?」
糟糕,今夜不該來。
我在聽到聲音的時候冷汗就流了一腦袋,如果今夜不走的話,我的腦袋可能就交代在了這里。
我深呼吸一口氣,然后去找那個狗洞,瞠目結(jié)舌的是,那個狗洞,居然被人堵上了。
我的恐慌頓時從我的心口鉆到了腳心。
腿一軟,我腦袋空白,跌坐在了地上。
月光突然被人遮住。
一張俊秀又熟悉的臉出現(xiàn)在我頭頂。
【一】
「皇上,如果我說我只是出來曬迷路月亮了,您信嗎?」
「哦不是,曬月亮迷路了?!?/p>
我看不清皇上的表情,但是隱約覺得皇上在笑。
不是吧,剛剛你還在對自己的心上人感慨抱歉呢。
要不怎么說自古帝王多薄情呢。
皇上把我拉起來,我感受到他的指尖是涼的。
「如果你是來看望劉寶林的,那朕可以讓你去?!?/p>
他負手站在月光下,冷清的月色繞過他的眉眼,像籠上一層薄霧一般叫人看不真切。
「只是,不會再有下次了。」
皇上說完這句之后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如蒙大赦,卻還不忘行個大禮恭送皇上。
既然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了,看來這個滋補藥還是得送。
我調(diào)整好心情,第一次跨進這個凄冷的大門。
剛剛還字字泣血的劉寶林此刻正安然繡著一個花樣,看上去是一對并蒂蓮花。
微弱的燭火下,她像是一樽玉盞般亭亭而立。
她對我的到來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我如今可沒有什么好招待妹妹?!?/p>
她面色蒼白得好似紙人,一針一線卻繡的格外認真。
我習(xí)慣性地行了一個禮,她的神色微微一頓。
「姐姐,我是奉顧充媛之命來給你送藥的。」
我拿出那粒藥丸,卻發(fā)現(xiàn)由于我剛剛太過緊張流了很多冷汗,藥丸被我的手心處的汗弄化了。
我立馬不知所措地道歉,「姐姐不要責(zé)怪我,我也沒想到它化了,我再去給姐姐重新拿一粒來?!?/p>
「不必了。」劉寶林叫住了我。
頭一次,我在她的臉上看到了真正的笑意,以前的她,盛寵之下,鮮花團簇之中總像一個天上的錦繡堆。
她卻突然問了我不相干的話題,「妹妹,你心儀陛下嗎?」
我的天哪,我可是皇上的后宮啊。
「自然……是的?!刮已凵耧h忽了幾下。
她注視著我,眼中似是蓄了淚,卻又干涸一片。
「真羨慕你啊?!?/p>
我不明就里,但我想著還是得給她重拿一粒藥,哪怕是掏上我的家底,因為她看上去就差一口氣了。
我向劉寶林告別,連夜趕回了我的蒹葭閣,找到了我的個人珍藏,這還是我爹良心發(fā)現(xiàn)擔(dān)心我干不過后院的女人,說是給我從哪個和尚那里求的救命丸呢。
講真,還好我不受寵,又離冷泉宮比較近,所以這塊地方守衛(wèi)松懈,根本沒人注意到我。
「娘娘,剛剛是妹妹不小心,現(xiàn)在妹妹……」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了房間,剛剛還玉一樣的美人倒在血泊中,心口插著一柄剪刀。
我顫抖著,不明的悲愴席卷了的整個身心。
劉寶林,她死了,她的尸體旁邊,是被絞成兩半的并蒂荷花。
我立馬跑出了冷泉宮,又怔怔停下。
待我再次從暗處回頭,就看見有兩三個太監(jiān)抬著一卷草席出來。
為首的太監(jiān)打著一盞燈,嘴里還在罵著:「真晦氣,啥時候死不好,非得晚上死。」
燈影下,我依稀看見深紅色的血跡從草席下滲出。
冷泉宮的大門隨即被人上了鎖,好像這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那一晚,我整夜沒有合眼,我滿腦子都是劉寶林血紅的衣衫和那被繡好又被絞成兩半的并蒂蓮花。
明明,我和她不想熟,我的枕頭還是濕成了一片。
如果我沒有立馬就走的話,會不會能阻止呢?我明明看到她身旁放了把剪刀。
我不是不明白,不是推測不出來她的遭遇和處境,可我,也不愿意前進一步。
我從枕頭底下掏出那枚紫翡戒指。
如果那時,我拼命反抗我爹,永遠在天橋下當(dāng)個說書的,該有多好啊。
劉寶林自裁的消息,在宮里不脛而走。
第二天去向皇后請安,我肉眼可見地發(fā)現(xiàn)從皇后到闔宮嬪妃的臉上都沾上了喜色。
可能她們認為,劉寶林走了,她們就有機會成為下一個劉羽微吧。
皇上大慟,給劉寶林追封了貴妃,又將她厚葬。
同樣,為了彌補失子的顧寶怡,皇帝給她賜了藥湯沐浴,給了她「憐」的封號。
那天,顧寶怡照例留我晚飯,我倒是忘了,今天是我的生辰。
顧寶怡的樣子,沒有開心也沒有失落,只是在聽說我的藥不小心化開之后有些心不在焉。
正好此時,宮女來抱侍候藥浴的人來了。
我覺得氣氛好像有點尷尬,便說:「我去看看她們弄的怎么樣了?!?/p>
顧寶怡只「嗯」了一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轉(zhuǎn)入側(cè)殿,感嘆顧寶怡現(xiàn)在不愧是受寵僅次于欣美人的寵妃,沐浴的地方都比以前豪華了許多。
一個醫(yī)女在給顧寶怡侍弄藥草,她朝我微微行了一禮。
我過去給顧寶怡試了試水溫,那醫(yī)女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我面露驚奇,那個醫(yī)女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對我曲膝道歉。
「奴才失態(tài)了,只是發(fā)現(xiàn)才人甲縫中好像有不利于氣血的藥物,是以想提醒一下才人?!?/p>
我感受到我的呼吸有些凝滯。
「最近聽了些偏方瞎吃了點藥,不礙事吧醫(yī)官先生。」
那醫(yī)女仔仔細細地觀察了我甲縫中的殘留,笑道:「不礙事的才人,此藥對尋常人作用不大,只是對小產(chǎn)后或者月事來的婦人有影響,多服的話會致氣血虛無,內(nèi)府無氣?!?/p>
「謝謝大人,不過我服用偏方是私事,還望大人不要告訴別人。」
「奴才省得?!?/p>
「溫度差不多了,本宮先行一步?!?/p>
「喏?!?/p>
那頓生辰宴,我吃的很不是滋味,顧寶怡神色擔(dān)憂,問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抬頭看她,卻看到了她的滿頭華麗的珠翠與精致的面容。
「我好像要來月事了,肚子不大舒服?!?/p>
她神色更加擔(dān)憂,「那我這就喊人請軟轎送你回去?!?/p>
今晚的風(fēng)比昨夜還冷,月亮比昨日更顯凄清。
已經(jīng)是深秋了啊。
【二】
劉寶林走了之后,宮里的妃嬪都卯足了勁爭寵,可是妃嬪再怎么斗艷,好似再也沒人能替代的了劉寶林那份寵愛。
甚至,她死后,皇上大為痛心,幾日不入后宮。
至于我,那天我借故月事辭了顧寶怡,沒想到我真的來了月事,這個月的月事來的我痛不欲生。
一向善于忍耐的我難得讓小橘子為我向皇后通報,皇后最近忙于大皇子的病癥也無暇顧及我。
我這么一歇就歇了五六天,這期間,除了顧寶怡使醫(yī)女來看了我一次,便是徐賢妃差人給我送了碗紅棗蓮子湯。
巧的是,來看我的,又是那個醫(yī)女,在把出我是真的月事不調(diào)之后,她好似松了口氣。
月事結(jié)束的那天,皇后那邊派人通傳,說是顧將軍平定了西戎城的叛亂,西戎進貢了一批絕色舞女和樂師來,皇后在御花園設(shè)宴,邀闔宮嬪妃觀賞。
我找不到理由推脫了,只好去了。
經(jīng)過甘泉殿的時候,我習(xí)慣性停頓了一下,然后示意小橘子離開了。
小橘子不解:「小主,您不等憐充媛一起走了嗎?」
我搖搖頭,「她或許已經(jīng)先行一步了?!?/p>
雖至深秋,今天的天氣卻格外地暖和,風(fēng)和日麗,秋高氣爽。
我們這些低品階的妃嬪早早就到場了,幾個年幼的皇子和公主緊挨在一起坐在皇后的下首被嬤嬤喂著吃點心。
欣美人也一早來陪了皇后。
最后來的,是皇帝和顧寶怡,他們一前一后 ,一起走來。
皇上甚至還等了顧寶怡,牽上她的手。
顧寶怡癡癡地望了望皇上,羞紅了臉。
顧寶怡今日一身水紅色滾金邊宮裙,烏發(fā)上珍珠流蘇潤澤明亮,襯得整個人艷光四射。
所有人都看著她看望,我看到幾個年輕的妃子眼里是掩飾不住的嫉妒。
我默默低頭,飲去杯中的酒,好辣。
我心中思緒萬千,直到三公主的一聲「好美的哥哥姐姐」才把我的身心拉回來。
饒是在宮中見慣了美人的我也不由得呼吸一滯。
西戎美人,各個身姿綽約,高鼻深目,一舉一動皆是萬般風(fēng)情,而那坐在美人后方演奏的樂師,容色更是驚為天人。
三四個樂師坐在干花鋪就的毯上,為首樂師明明是男人,卻膚白勝雪,他頭戴面紗,只露出一雙線條完美上挑的鳳眼,一只金色的耳墜垂到胸口,勾著幾縷烏黑的發(fā)絲。
風(fēng)動,一片干花悠悠揚揚落在我的案上。
皇帝對西戎之人的表演大家贊賞,連皇后都連連贊許。
最幼小頑皮的三公主撲上去要去玩干花,被嬤嬤一把撈住了。
最近一直心情不好的我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被逗笑了。
「陛下,臣妾聽聞南苑的櫻花居然開放了一株,甚是稀奇,既然三公主想玩花,我們不如去看看真正的花吧?!?/p>
皇帝表現(xiàn)了興趣,便遣退了樂師和舞女,要帶眾妃去觀賞。
我萬萬沒有想到,變故,只在一瞬間。
一個宮女突然沖了出來,手上拿了個匕首朝我們刺來。
走在我前面的林才人被嚇得花容失色,我更沒有想到的是那把匕首是沖著我來的。
「拿命來!」
我下意識就后仰躲閃,可是事發(fā)太突然了,林才人一個驚慌撞到了我的胳膊,眼看我就要撞向那個匕首,千鈞一發(fā)之際有人狠狠用玉佩將那宮女的手臂拍落,力道之大讓那宮女硬生生摔了出去。
玉佩刻著龍紋,竟是皇帝。
立馬有太監(jiān)上前按住了那宮女,有眼尖的嬪妃竊竊私語道:「這不是碧姝嘛?是那個劉……」
那宮女被按在地上,剛喊了類似「報仇」的字眼便被捂住了嘴。
眾人端詳皇帝的臉色,只見他面色陰沉,紛紛不敢開口。
「其他人回去,喜才人與皇后隨朕來,德玉,讓人把這奴婢捆來。」
以前,后宅宮墻之爭我都極力避免,到處忍讓,到如今,身在宮廷,果然免不了這一天。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個被提到乾寧殿的宮嬪呢。
乾寧殿的地磚果然比別的地方都冷。
那個叫碧姝的宮女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那個晚上我是怎么進入冷泉宮,然后等我出去的時候劉寶林就被剪刀插死了,她顧念舊主恩情想去看望,就發(fā)現(xiàn)等我走后劉寶林就死了。
我出言反擊,「宮人嚴禁宵禁時候外出,你是說你視宮規(guī)于無誤,特地來看見我殺了劉寶林嘛?」
那宮女還沒等皇上皇后說話,便大喊一聲「主子我來陪你了,奸人必遭天譴?!?/p>
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礎(chǔ)柱而亡了。
我冷冷看著這一幕,心里已經(jīng)隱約能猜到主使是誰,便是想到這一點,才愈發(fā)感到冰冷。
絲毫不充足的證據(jù),一切指向恰到好處,最后又死無對證。
她是算準(zhǔn)了皇帝對劉羽微情根深種,如此便能讓皇上為心愛之人復(fù)仇嘛?
「居然敢弄臟乾寧殿,來人,把這宮人拖到狗肆去!」
皇后盛怒,皇帝皺著眉頭一直沒有說話。
「皇后,今日幾個孩子都受到了驚嚇,你去看看他們吧?!?/p>
皇后覷了覷皇帝的臉色,行禮告退了。
大殿上就剩下我和皇帝兩個人,一時間氣氛安靜得針落可聞。
我跪的腿疼,深呼吸一口氣想抬頭辯解幾句,卻感到皇帝的身影罩了下來。
他彎腰凝視著我,我頭一次能看到皇帝清晰的瞳仁,沉黑如墨。
「朕說過,只許回去看一次?!?/p>
「你沒有把朕說的話放在心上?!?/p>
我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立馬往后拉了點距離行了個大禮。
「陛下恕罪,臣妾絕不會再犯?!?/p>
「你現(xiàn)在倒是知道聽話了,起來吧?!?/p>
我揉揉發(fā)痛的膝蓋,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皇帝看了看我,還想說什么,大監(jiān)張德玉來通傳說是徐賢妃有事求見。
我心下詫異,她來干什么?
片刻后,徐賢妃裊裊婷婷地進來行了一禮,還瞟了我一眼。
「陛下,臣妾有要事稟報,您可不能隨便聽信小人讒言啊?!?/p>
我最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好幾天不見面的,跟我只有講話本情分的徐賢妃居然出來為我說話,說那晚她派人盯著我整理話本,我根本沒有出蒹葭閣。
于是,這么一場由看花引起的鬧劇,又由徐賢妃的證詞而結(jié)束。
我除了多跪了一會兒,沒有任何損失,當(dāng)然,這下在他人看來,我徹底是徐賢妃一黨了。
我和徐賢妃相攜走出乾寧宮的時候,我正準(zhǔn)備對她道謝。
她卻揮了揮手帕,斜睨了我一眼,「本宮保你是看在你是從尚書府出來的份上,嘴上道謝就不用了,今后可要拿出實打?qū)嵉臇|西來?!?/p>
我嘆了口氣,走出乾寧宮的時候,我就知道以后的太平日子,少了。
小橘子和小豆子哭著來接我,聽說我沒事了,二人差點在乾寧宮門口抱頭痛哭。
我心下覺得熨帖極了,帶著他們回了蒹葭閣。
顧寶怡居然在蒹葭閣等著我。
我進門的腳一頓,臉上又掛了往日的笑容,她的臉上好似也掛著和以前一樣的笑容。
「妹妹沒事就好,那晚明明是我讓你送藥,卻惹得你被人誤會,是我的錯?!?/p>
「不礙事的,我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她親自給我倒了杯茶,是我最喜歡的茉莉天香。
「不過,居然是徐賢妃救了你,平日里倒是沒看出來她對你竟是有情誼的?!?/p>
我看著她的眼睛,笑了。
「是啊,寶怡,你對我不也是有情誼的嘛?」
【三】
我看到她的手微微顫抖,然后扶了扶頭上的流蘇。
「當(dāng)然?!?/p>
這頓飯,我痛痛快快吃完了,然后把顧寶怡送走。
我知道,從今以后,顧寶怡再也不會來我的蒹葭閣,我也不會去她的甘泉宮了。
清冷的風(fēng)從指尖穿過,在這宮里,我一直是孤家寡人,從來便是。
我正黯然神傷,肩上便傳來一片溫暖。
小橘子在旁邊臉色擔(dān)憂地看向我,「小主,你和憐充媛吵架了嗎?」
「為什么這么說?」
「奴婢就是覺得…你們兩個剛剛好像怪怪的?!?/p>
我看著她清澈的眼眸眼睛里盡是對我的擔(dān)憂,心下一暖。
「別胡想了,今晚我們給話本作畫吧?!?/p>
之后的一兩個月,滿宮妃嬪都感到我和顧寶怡之間氣氛不對,但是這還不足以成為她們的談資,目前宮里最時興的談資,是一個來自西戎的舞女,名叫冉冉。
當(dāng)初我被舞女后面的樂師吸引了注意,卻不小心忽視了前面那個容色傾城的冉冉。
皇帝將她封為了寶林,據(jù)說冉寶林極擅掌中舞,皇帝一連幾日宿在冉保林宮中,夜夜笙歌。
是以,今日冉保林依舊沒有來鳳儀宮請安。
皇后極為憤怒,斥責(zé)道:「平日你們倒是爭奇斗艷得厲害,如今竟連一個西戎舞女都比不過!」
皇后育有大皇子和二公主,自是高枕無憂。
我看到皇后話是對我們說,眼刀卻飛向了欣美人。
我正好坐在欣美人旁邊,便感覺到欣美人默默垂下了眼眸。
徐賢妃在旁邊揶揄道:「是啊,憐充媛平日里不是最得皇上疼惜了,怎么最近皇上變心了?」
顧寶怡如今也不甘示弱,「姐姐這話怎說的,宮中老人誰人不知當(dāng)初賢妃姐姐一曲驚鴻舞最得皇上垂憐,如今只是先讓西戎舞女搶了彩頭罷了?!?/p>
徐賢妃本就性情較為潑辣,還想回嘴卻被皇后打斷了。
皇后說等會兒要欣賞西戎樂曲,便結(jié)束了今日的晨昏定省。
走出殿外,果然看見幾個西戎樂師已經(jīng)恭候,為首的樂師俊美過人,是當(dāng)日那個最出眾的,好像叫什么達蘇。
皇后本就喜歡音律,西戎樂曲的確特殊,她喜歡也正常。
只是我總覺得有股子奇怪。
許是我打量的眼光有點長了,那叫達蘇的樂師察覺到正要偏頭看我,我立馬回了神。
皇帝今天下朝的時候被欣美人拉走喝茶了,今夜終于不用聽到西南方向的歌舞聲了。
可以睡個好覺了。
我昏昏沉沉,意識混沌之際,手卻摸到冰涼滑膩之物,緊接著便感到一陣陰冷的劇痛將我所有的睡意抹去。
我立馬起身,就借著月光看見我的床上爬上一條扁頭蛇。
我嚇得寒毛直豎大聲尖叫起來。
馬上要入冬了,為什么會有蛇?!
小橘子和小豆子聞訊趕來,小橘子當(dāng)場被嚇哭一把把我抱住,小豆子畢竟是半個男人,用被子將那蛇一裹抄起桌上的燈油就將蛇連同被子燒掉了。
小橘子發(fā)現(xiàn)我手臂被咬抹了把淚就要來給我吸毒,我阻止了她,用力按住了我的胳膊不讓毒血上流,力氣卻越來越小。
「快…快去求徐賢妃…太醫(yī)…」
小橘子哭的肝腸寸斷:「小豆子已經(jīng)去了嗚嗚……小主你不會有事的。」
我支撐不住,倒在小橘子的懷里,覺得手腳越發(fā)冰涼。
但我必須撐住,如果小橘子給我吸毒,她也中毒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
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時候,這肯定是個毒蛇……
意識模糊之際,門口好像有人沖進來,還不止一人,是太醫(yī)嘛?這么快?
等等,好像是…皇上?
未來得及看清,我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夢到年少時在尚書府給父親干活的場景,我還夢到了那個紫翡戒指主人的背影,我還夢到了我滿身是血倒在大雪之中……
然后我就驚醒了,撞進一片幽深似海的目光中。
「皇上,你怎么……」在這里。
由于嗓子干的厲害,后面三個字硬生生沒說出來。
「朕再來晚片刻,你就沒命了?!?/p>
小橘子趕緊來喂我喝了一盞茶,我總算覺得好說話了。
「多謝陛下,只是陛下為何…」
小豆子不是去找徐賢妃了嗎?
「朕正打算去勤政殿議事,巧遇你宮中管事?!?/p>
「臣妾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本是一句客套話,誰知皇上卻伸出一只手來,點在了我的鼻尖。
他緩緩低頭,語氣盡是無奈。
「你就不會…討好朕嗎?」
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摸不準(zhǔn)是不是皇帝最近嘗慣了她人的美艷,要來體驗一下平淡的美。
恰逢此時太醫(yī)從外面進來,「陛下,經(jīng)微臣們方才研究,喜才人所中之毒貌似來自西戎特產(chǎn)的一種蛇—名叫玄毒,此蛇毒性劇烈,微臣暫時清了喜才人手臂上的毒,喜才人已無生命危險,但體內(nèi)余毒還要西戎的一種特殊的藥草荼?;▉韮?nèi)服祛除?!?/p>
皇帝點點頭,「朕知道了,下去吧?!?/p>
一時之間,空氣靜默了。
太醫(yī)走的時候順便把門關(guān)上了,房里只剩下我和皇帝兩個人。
皇帝突然開始脫衣服。
我急了,「陛下,臣妾今日剛剛中毒,已是病體,您……」
您這么饑不擇食嘛?當(dāng)然我沒敢說。
沒想到皇帝只脫了外衣,然后把我被子掀開,躺在我的外側(cè)。
他輕笑道:「你以為朕要對你做什么?」
我老臉一紅,尷尬,真尷尬。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嘆了口氣,「睡吧,今日你也受驚了?!?/p>
突然變溫柔的皇帝,我有點招架不住,當(dāng)然,我還不至于覺得皇帝喜歡上了我,我才承寵幾次。
我感受著頭頂上那只手的溫度,我知道我手上這雙手,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死,我只要能握住這只手,我就能做許多事。
那只惡心的蛇又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
我緩緩抬頭,第一次認真注視著這個九五之尊,然后緊握住了他的手。
「陛下,喜歡臣妾嗎?」
他的眼中幾番明滅,卻只吻了吻我的眉間。
「睡吧?!?/p>
第二天,等我醒來的時候,皇帝已經(jīng)走了。
我看了看我被包扎成一坨的手臂,心想管他后宮現(xiàn)在變成啥樣了,總歸老娘現(xiàn)在不想慫了。
徐賢妃來看我,還帶了些奇珍異草。
無功不受祿,我好久沒講話本了,于是我說:「娘娘,太醫(yī)說只有西戎的荼?;苤挝业牟。@些藥草還是留著給娘娘吧。」
徐賢妃不屑道:「這些破東西我那里多的是,隨便扔你幾個罷了?!?/p>
我吶吶閉嘴。
「你倒是躺著了,皇帝在冉保林的宮里搜到了豢養(yǎng)毒蛇的器具,已經(jīng)封了堪樂殿了?!?/p>
我狀似驚訝道:「是冉保林的蛇嘛?」
徐賢妃努努嘴,「十有八九是了,這下這個西戎舞女要倒霉了?!?/p>
我垂下目光,掩去心中思緒。
小豆子從外間進來行禮道:「稟才人,達蘇樂師帶著荼?;ǚ畋菹轮笠姟!?/p>
【四】
徐賢妃姿態(tài)萬千地起身,揮了揮帕子。
「如今這宮里,多了這些個西戎人,倒真是熱鬧不少?!?/p>
我欲起身恭送賢妃,她倒是直接走了。
達蘇樂師跟著小豆子后面進來了,他一席樂府宮人打扮,束起了長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朝我行了個中原禮。
「奴才達蘇,奉命前來給喜才人解毒?!?/p>
見他腰彎的太低,我示意小橘子給我墊點靠墊,盡量坐了起來。
「樂師大人不必多禮,小豆子快給大人看茶。」
「多謝才人?!?/p>
達蘇垂首坐在我床前一丈,從懷里拿出一個赤紅色的匣子來。
他那雙極美的眼睛看著這花,似是看著稀世珍寶。
「荼?;ǜ裢鈰少F,奴才們從故土來大越朝也只帶了這一株,細細保存著,奴才怕有閃失,是以特地求了皇上親自送來?!?/p>
我倒是有些不解,「勞煩樂師了,只是咬傷我的毒物聽說正是冉寶林所養(yǎng),樂師先生們和冉寶林是同鄉(xiāng),不知可曾見過那只毒蛇?每當(dāng)回想起那一幕,我都覺得甚是可怖?!?/p>
達蘇聞言,卻輕輕笑了,眼神誠摯地看著我:「是非曲直,自有圣上決斷,只是奴才與冉保林從前相熟,只記得冉寶林也是懼怕毒物的,至于現(xiàn)在如何,奴才也是不知了?!?/p>
冉寶林,居然怕蛇?那這宮里能接觸到西戎毒蛇的,可就太少了……
我點了點頭,視線重新聚焦到那朵花上。
「這就是西戎奇花,荼?;ǎ烤尤豢山舛??!?/p>
小橘子正欲從達蘇手中接過匣子,卻被達蘇禮貌避開了。
「才人,荼?;ㄕ聛砭鸵ㄟ^此匣特殊保護,否則極易枯死,所以非必要時刻不可隨便打開?!?/p>
小橘子撓了撓腦袋,嬌憨道:「這花真嬌貴,好像比我都嬌貴?!?/p>
「才人,奴才需要研缽一具?!?/p>
達蘇在小豆子指引下去了隔間搗藥,小橘子紅著臉湊在我耳邊朝我嘀咕道:「這個叫蘇打的長的好美啊,小主,比你美多了?!?/p>
我被小橘子逗的不小心笑出了聲,「人家叫達蘇,你這個小文盲。再說了,你小主我的美能僅僅通過外表判斷嗎?」
不得不說,西戎奇花就是厲害,變成藥水喝下去都香甜可口,要不是它很寶貴,我想當(dāng)零嘴吃。
達蘇似是看見我多砸吧了幾下嘴,笑道:「才人若是喜歡,下次我多放一瓣。」
咳咳,怪尷尬的。
「小橘子,把我?guī)旆坷锬侵霍浯溆裢媚贸鰜硭徒o達蘇大人?!?/p>
小橘子微微睜大眼睛,「才人,那兔子價值不菲……」
我一個眼神掃過去,她立馬閉嘴了。
開玩笑,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我把人家好好的名花下了肚子,不來點謝禮怎行。
只是那是我小庫房最貴的東西了,我肉疼。
我依依不舍地看著達蘇把我的翡翠玉兔放進懷里,戀戀不舍地送他離開了。
我在自個兒的宮里就這么躺了幾天,偶爾還有人來給我送東西,送的都是些裝裝樣子的小玩意兒,除了皇后、徐賢妃之外,顧寶怡和林才人居然也送了,尤其是跟我那個跟我數(shù)面之緣,之前還嗆過我的林才人。
送的還是一匹蘇繡,真是有錢,不過林才人的家里好像是皇商,有錢也正常。
皇上倒是沒來過,只是皇上沒來,他的圣旨來了。
我被晉為了美人,大監(jiān)張德玉來傳的旨。
他還帶了五六個手腳麻利的宮女和太監(jiān),說是皇上覺得我這兒人少不安全,特地撥的人。
是以我時隔幾天之后,再次走近鳳儀宮晨昏定省的時候,腰板都挺直不少。
也許是我最近躺的久了,我感覺皇后的氣色也比以前好了不少,端麗的氣質(zhì)更顯。
「冉氏無狀,讓喜美人受苦了。」
我微笑頷首,「嬪妾多謝皇后娘娘關(guān)照。」
只是這個喜美人的稱號,我真的很想笑。
「妹妹死里逃生,冉寶林實在罪不可恕?!?/p>
我看向顧寶怡,她好似真的在為我鳴不平。
我沒有說話,皇后道:「今日諸位妹妹都到齊了,也該對冉寶林施以懲戒了,以防她再做出些出格的之事?!?/p>
眾嬪妃紛紛點頭。
此時,皇后貼身大宮女錦容從內(nèi)殿進來,在皇后耳邊不知道說了什么,皇后神色一變。
「什么?冉氏懷孕了?」
此言一出,宮里妃嬪紛紛變了臉色。
我知道所有人都對這個西戎舞女抱有敵意,想借此事挫挫她的銳氣,只是如果她真的懷孕了,我這件事怕不是就不了了之了。
不過也沒有辦法,皇帝子息單薄,之前又失掉了一個孩子,冉寶林這下要母憑子貴了。
回宮的路上,我看到顧寶怡走在前面,大步流星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好似被我嚇了一大跳,臉都白了。
「是…歲安啊,嚇姐姐一跳?!?/p>
我朝她燦爛一笑,「妹妹以為差點見不到姐姐了,姐姐不知道,那個毒蛇老嚇人了?!?/p>
顧寶怡抿了抿嘴唇,勉強安慰我道:「是啊,誰看見毒蛇不被嚇到呢?」
我跟她肩并肩走在一處,打趣她說:「聽說那蛇產(chǎn)自西戎深山之中,極為少見,一般人捕捉不到,也甚少知道,姐姐的父親顧將軍應(yīng)該有所耳聞吧。」
顧寶怡神色略有顫動,她沒有看我的眼睛。
「這姐姐怎會知曉。」
「倒也是,不過我聽西戎樂師說冉寶林很怕毒蛇,居然還敢豢養(yǎng)此種毒蛇?!?/p>
從我的視角,我依稀能看見顧寶怡緊抿的唇色都泛了白。
「你這么說,我都覺得害怕了,我就先回甘泉宮休息了?!?/p>
我神情有些恍惚,上次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過去多久了?
顧寶怡走了,我雖然試探她有了點收獲,心情也有點郁悶,竟然有點想去御花園曬太陽。
反正現(xiàn)在竟然已經(jīng)受人關(guān)注了,該來的遲早要來的,還不如好好看看宮里為數(shù)不多的風(fēng)景。
我哼了一口氣,一個轉(zhuǎn)身啪的一下就撞到一個寬闊的懷抱。
一只溫暖的手有力地接住了我的后背,皇上用他含著笑意的眼睛打量著我。
「以前倒沒發(fā)現(xiàn),你跟人說話口齒也這么伶俐。」
我呆呆張嘴,條件反射道:「當(dāng)然,我說書的就是吃這碗飯的?!?/p>
我的天哪,我在說什么,這好久之前對顧客說的話怎么對皇上脫口而出了。
皇上眼睛亮了亮,「你倒是提醒朕了,朕好久沒聽你講話本了?!?/p>
如果我有一天在宮里死了,那我肯定是講話本渴死的。
一個白天斷斷續(xù)續(xù)下來,我都講了好幾本了,陛下,您的耳朵不累嗎。
皇帝倒是聽書睡覺兩不誤,我又一次懷疑他是體力太好還是吃膩了美味。
今晚我哪里都累。
得寵真是一個累活,我才一次兩次,其他的妃子們不得累壞了。
累完之后,我問了皇上一個大煞風(fēng)景的問題,「陛下,您還在關(guān)冉寶林禁閉嘛?」
「你問這個做什么?想報仇?」
「哦不是,我只是聽說她懷孕了,想寬宏大量地諒解她?!?/p>
皇上卻對我高深莫測道:「你如果好奇,可以親自去看看。」
第二天,皇上走的時候,居然落下了一個盤龍扣在我這里。
這是皇上不小心落下的呢?還是說,我成功刷了好感?
冉保林被解了禁足,我也是時候去碰碰運氣了。
老天助我,小豆子來告訴我,他在堪樂殿踩點,果然看見冉寶林的人把豢蛇器具扔了出去。
我就說嘛,冉寶林既然怕蛇,現(xiàn)在解封了怎么會還留著這東西,而這東西,如果是她指使人放在冉寶林宮里的,一定會讓人去毀尸滅跡。
我賊兮兮地彎眸,「今晚,帶著你的那個身手好的兄弟,蹲在那里,誰來了就綁誰。」
小豆子摩拳擦掌,滿臉斗志。
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是我之前胸?zé)o大志連累你的才華無處施展了。
今晚星光不錯,聽說冉寶林因為近日的事情也睡不好覺,于是我也多喝了兩盞茶提神。
果不其然,小豆子五花大綁綁了個小太監(jiān)進來。
「小主,這不是甘泉宮的小祿子嘛?」
寶怡啊寶怡,果然是你。
我拿出那只盤龍扣,在小祿子跟前晃了晃,確定他看的清清楚楚。
「今晚,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你自己掂量,不然我可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p>
小豆子在他臉上抹了把煤灰,厲聲喝道:「走,跟你豆?fàn)敔敾厝ィ ?/p>
我披上狐裘,到堪樂殿找人,我說我宮人抓到了堪樂殿試圖帶走重要證物的太監(jiān)。
冉寶林果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出來了,上來就辯解那些臟東西不是她養(yǎng)的,東西也不是她的。
我指了指地上那坨人影。
她眼神一尖,使人一把水潑在了小祿子的臉上。
「喜美人,此人并非我宮中人!」
【五】
小豆子提了盞燈,照清楚了已經(jīng)嚇成一灘的小祿子的臉。
「這不是甘泉宮的小祿子嘛?」
我眼神幽幽地望向小祿子,「小祿子,你不會是走錯了地方吧,嗯?手上還沾著土呢?!?/p>
冉寶林一雙美目滿是怒火,「本宮要去找皇上!」
小祿子跪伏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寶林饒命,寶林饒命,奴才是被逼的,寶林饒命啊。」
冉寶林哪聽得他告饒,看那架勢真的要去驚擾皇上。
我攔住了她,「夜深了,皇上說不定已經(jīng)歇下了,寶林不如去找皇后娘娘吧?!?/p>
冉寶林點點頭,似是找回了點理智。
她雙眼似明珠般明亮,看著我道:「喜美人,你可瞧好了,你被蛇咬傷的事情馬上就有眉目了,可跟我沒有關(guān)系。」
皇后那邊得到消息,盡管已經(jīng)到了入睡的時候,還是宣見了我們。
皇后臉色不好,神色疲憊,似是被貿(mào)然叫醒。
冉寶林上去就跪在了地上,「皇后娘娘明鑒,今夜我派人將這養(yǎng)蛇的臟東西丟掉,卻被喜美人的人發(fā)現(xiàn)有人在后頭試圖將它掩埋,這其中必有蹊蹺啊皇后娘娘?!?/p>
皇后揉了揉眉心,「那你為何要把這東西扔掉,為何不是你想毀尸滅跡?」
「嬪妾自小怕蛇,之前被禁足宮中,冤屈無處訴說,今夜終于尋到機會,嬪妾的同鄉(xiāng)可為嬪妾作證。」
皇后聞言,揉弄眉心的手放下,緩緩坐直了身體,精神好像好了幾分。
「來人,傳達蘇樂師?!?/p>
達蘇樂師作為現(xiàn)在樂府的首席外族樂師,的確具有代表性。
「喜美人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這奴才的?」
「嬪妾宮中燈油用盡了還不自知,今夜叫小豆子去內(nèi)務(wù)府取些燈油,便叫小豆子撞見了。」
皇后點點頭,我老老實實跪在地上等著,慶幸自己今天喝了好幾口茶水,精神頭好。
大概半柱香的時間,達蘇樂師來了鳳儀宮。
他一身月白色的樂師打扮,一進來鳳儀宮好似都被點亮幾分。
皇后面色柔和道:「深夜驚擾樂師了,冉寶林說她自幼懼蛇,可為真?」
達蘇撩起袍子跪下,「皇后娘娘言重,冉寶林此言卻是非虛?!?/p>
皇后立馬叫人提了小祿子。
我心里竟有些緊張。
小祿子說是憐充媛指使他來將那些器具處理干凈,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皇后娘娘笑了,「甘泉宮的人幫堪樂殿的人擦屁股,有意思?!?/p>
「娘娘,憐充媛求見。」
「什么時辰了?」
「回娘娘,戌時了?!?/p>
皇后掩起口鼻,「叫她回去吧,順帶叫江廣福將冷泉宮看住,可別讓人隨便跑出來。你們也都累了,明日再審吧?!?/p>
待我回宮的時候,發(fā)現(xiàn)門口立著一個女子的身影,我從未見過這個宮婢。
她跪在我的身前。
「奴婢秋痕,是先前自戧的碧姝的至交,請美人為奴婢做主。」
我唇角勾起,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
第二天,滿宮的嬪妃也都知道了此事,我知道她們都想看曾經(jīng)的好姐妹互扯頭花的戲碼。
我一定會讓她們?nèi)缭傅摹?/p>
寶怡,是你欲加害我在先,可別怪我無情。
恐是涉及到新晉寵妃的緣故,皇上也摻和了進來。
甘泉宮的人被一輪一輪的傳喚,一番拷打之下,總算有人說出了那蛇是憐充媛所養(yǎng),也是憐充媛趁夜深人靜之時放到蒹葭閣,再嫁禍給冉寶林。
冉寶林眼眶擒滿了淚水,「陛下,如今,你可信臣妾了吧?!?/p>
皇帝滿是憐愛地拭去她的淚水,「放心,朕必會為你和喜美人做主?!?/p>
我不發(fā)一言,好似被傷透了心走進了殿中。
顧寶怡神色郁郁,透過眾人看了我一眼。
我不想回應(yīng)她。
但是當(dāng)秋痕從我身后走出的時候,我看到她瞳孔震顫了一下,好似十分不可置信。
秋痕經(jīng)過她的身邊,滿眼嘲弄,「娘娘是不是驚奇,我還活著?!?/p>
秋痕上前,將顧寶怡威脅碧姝誣陷我害死劉寶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眾人,她還說憐充媛以她的性命為要挾,碧姝與她姐妹情深,便照做了。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碧姝礎(chǔ)柱而亡的那個晚上,她被憐充媛的人推下了湖水。
「憐充媛沒有想到奴婢熟識水性,奴婢被推入湖水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的的確確就是甘泉宮的掌事太監(jiān)?!?/p>
皇帝沉默著,踱步走到顧寶怡跟前。
「羽微都死了,你居然還能做文章?!?/p>
顧寶怡眼眶發(fā)紅,「陛下,難道真的對劉寶林還抱有情義?」
林才人坐在我旁邊,我聽到她喃喃道:「她瘋了?」
我也想知道,她是不是瘋了,還是說她本來就是這樣,在更早之前。
憐充媛被奪了封號,但是念在她父親軍功的份上,被降為采女,禁足甘泉宮,非詔不得出。
皇上沒有深究顧寶怡的蛇從何而來,也沒有深究是怎么運到宮里來,雖然這里面還有文章。
但是只要顧將軍還沒有錯處,這其中的細節(jié)就永遠不會被挖出來。
雖如此,但皇上升了冉寶林為才人,升了我為婕妤。
我因她得了封號,又因她升了位分,真是諷刺。
顧寶怡被關(guān)在甘泉宮的第二天,時已入冬,我還記得那年冬日,我犯病念叨想看花,她居然從棉被里面抽出一朵棉花來給我看。
我哭笑不得,病氣去了大半。
如今我立在甘泉宮的門口,覺得從未有這般蕭索。
「我以為,你不會想再見我?!?/p>
她形容枯槁,只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手上的珍珠流蘇,那是她那日御花園宮宴戴的。
「為什么要接二連三害我。」
我掏出一粒藥丸來,「從這時候起,你就想對我動手了,為什么?」
她笑了,將臉探近,好似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
「我從未將你當(dāng)過姐妹?!?/p>
「我當(dāng)初和你交好,不過是看在你中人之姿,家世普通,將來不會與我結(jié)仇罷了?!?/p>
我緩緩吸氣,覺得心口有點堵。
「可是,你口口聲聲說不要寵愛,可不還是整天去徐賢妃宮里,甚至讓徐賢妃引薦你得皇上寵幸?!?/p>
「你倒是成功了,甚至徐賢妃還不惜為你做假證?!?/p>
我看著她慘白的臉色,感覺自己好似從來沒有看清楚這張面容,是我蠢。
「所以,你覺得我對你存在威脅了,想借我的手害死劉寶林,又想利用劉寶林的死讓皇上舍棄我,三番兩次不成,就放蛇來奪我的命?」
她冷笑兩聲,「你如果明白得再早一點,我就不用跟你裝了。」
「明明,你只是一個靠我過活的失寵嬪妃,卻能留得皇上兩次,整天過的自在,而皇上,每次去我那里,我侍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難得一次,卻沒了孩子,這是什么道理?!?/p>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我只看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盤弄著那個珍珠流蘇,心下竟覺得有幾分沉重的東西落地了。
「顧寶怡,你是不是,愛上了陛下?」
她摩挲著流蘇的手一頓,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笑。
「怎么可能呢?」
我心里說不出是得知真相的了然,還是好友反目的悲涼。
我只是默默地從袖口掏出了一朵棉花放在她的桌前。
「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見你。欠你一朵花,如今還你?!?/p>
我沒有看她的反應(yīng),我快步走出了甘泉宮。
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寒風(fēng)吹過我的耳垂,好似有雪花墜進我的領(lǐng)口。
我明明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明明不傷心的,怎么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是控制不住呢?
天地茫茫,我不知走到何處,深赭色的墻堵住我的去路,我靠著墻緩緩坐在地上,看著雪花一片一片落下。
突然,一柄緗色的傘蓋住了我的視線。
錦裘毛領(lǐng)的樂師蹲在我身側(cè),為我擋住了巷口的風(fēng)。
「娘娘,風(fēng)大雪寒,您為何在這里?」
【六】
我轉(zhuǎn)過頭,眼前之人似是雪中仙,神色溫暖地望著我。
我回過神來,眨巴眨巴眼睛擦去干涸的眼淚。
然后我一不小心,把妝擦花了。
尷尬凝固在我的臉上。
「本宮在此賞雪,打擾了,本宮這就走。」
他唇角勾起,將傘又往我這里移動幾分。
「此處風(fēng)雪猛如虎,娘娘要注意地方才是?!?/p>
我連忙點頭,只想趕緊走,達蘇卻溫柔地笑了笑,然后示意我接住他的傘。
「本宮要是拿了傘,樂師如何回住處?」
他抿唇,給我讓開了一道視線。
我這才驚覺,我一路跑人家樂府來了。
「娘娘不用擔(dān)心奴才?!?/p>
我愣愣點頭,從那只指骨分明的手中接過了傘。
「多謝樂師了?!?/p>
我微微點頭,轉(zhuǎn)身欲走,卻又覺得老是被人家?guī)兔植缓靡馑嫉摹?/p>
我回首,發(fā)現(xiàn)他在原地目送著我。
瀲滟的眸光中蓄著清淺的笑意。
如果達蘇樂師是女子,想必就沒有冉寶林的事了吧。
小橘子和小豆子找到了我,小橘子抱著我嗷嗷哭,以為我被人欺負了,還在宮里頭迷了路。
小豆子看著我突然彎下了腰,「娘娘,地上滑,奴才背你吧?!?/p>
我搖搖頭,笑道:「我胖了好多,怕是會把你壓成小扁豆子。」
回宮的路上,我突然感覺,雪好像沒有那么冷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青天白日,大雪封路,皇上會出現(xiàn)在我的蒹葭閣。
他看著我,目光卻落到我手上拿把傘上,「這傘倒是別致?!?/p>
我默不作聲地將傘扔給小橘子,然后朝他行了個大禮。
皇上卻將我的身子摟住,我不由得呼吸一緊。
他在我耳邊輕輕念道:「朕要去百家廟為百姓祈福,你可愿陪朕前去?」
我一怔,歷代祈福,都只有二品以上妃嬪才可同行,皇上為什么要帶上我?怕路上無聊要人給他講話本?
我想了想,剛想拒絕,卻見皇上神色玩味地提了提自己的領(lǐng)口。
「你拿了朕的盤龍扣,可沒有拒絕的道理?!?/p>
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我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了,「皇上吩咐,臣妾照辦就是?!?/p>
皇上滿意地點點頭,這時候,張德玉來通報,說是兵部徐尚書有要事相商。
皇上在臨別之際,看了看窗外紛飛的雪,朝我道:「百家廟有一處梅園,風(fēng)景甚好,賞之會令人心情舒暢,你會喜歡的?!?/p>
我跪下恭送皇上,心中很多疑問,皇上最近幾次的態(tài)度,令我分外熟悉。
劉羽微。
他當(dāng)年對劉羽微的態(tài)度,好似與今日重疊了。
我自嘲一笑,我與劉羽微云泥之別,怕不是錯覺。
此次皇室去百家廟祈福,是每年年底大雪之際大越朝的傳統(tǒng),意為祈禱「瑞雪兆豐年」之際。
我本以為,這次加上一個我就很意外的,沒曾想還有一個林才人。
我和林美人坐在一個馬車里,落在隊伍的后方,在宮里我其實與她接觸不多,除了她上次諷刺顧寶怡得寵將我甩開之外,就是最近她送了我一匹蘇繡了,所以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與她說什么。
林才人生的頗為俏麗,十五六歲正是如花的年紀,巴掌大的臉上一雙杏目炯炯有神。
她卻突然從袖子里摸出一個錦囊來,她居然在身上藏了零嘴,還是梅子。
我的口水一下就出來了。
她遞給我一顆,「從前我看你不爽,是因為顧寶怡明明心術(shù)不正之人,你還跟她一塊兒,我以為你也是那等人,現(xiàn)在我知道你不是了,所以給你吃吧?!?/p>
我一時之間竟有些忍俊不禁,接過了她的梅子。
嗯,酸酸的,也有點甜。
林才人告訴我,百家廟的修繕?biāo)缸辶旨页隽撕芏嚆y子,所以皇上這次也帶了她。
「宮里面的人都瞧不上我這個皇商之女,喜婕妤你應(yīng)該不會這么想吧。」
「我父親只是賬房先生,我應(yīng)該擔(dān)心你瞧不上我才對?!?/p>
林才人翻了個熟悉的白眼,「我平生最不屑的就是那等勢利眼,我怎么可能是那種人。」
突然,馬車一頓,好似撞到了什么。
馬車外響起青年道歉的聲音,「微臣林知孝,不小心撞到了娘娘的馬車,還望娘娘恕罪。」
我示意小橘子出去料理此事,卻看見林才人絞著帕子,眼里似是有淚。
「這是…這是妹妹娘家的堂兄。」
我問她要不要與堂兄短暫見一見,她含著淚搖搖頭。
唉,一入后宮深似海,她這個模樣讓我都想起了我的爹娘。
到了百家廟之后,我和宮里來的妃嬪一起去拜見了一直在此地禮佛的太后娘娘。
要不是她身邊探出一個腦袋來,我都快忘記了,這個一直養(yǎng)在太后身邊自小體弱的四皇子。
四皇子生母在皇上登基之前已經(jīng)去世,是皇上的表妹,太后的侄女,可惜早產(chǎn)生下四皇子之后便撒手人寰,四皇子也落下病癥,是以太后便將四皇子養(yǎng)在身邊,借佛門之地滋養(yǎng)四皇子病體。
如今看四皇子活蹦亂跳的,看樣子佛門之地果然適合養(yǎng)病。
太后幾乎從不見人,如今卻帶著四皇子面見眾人,怕是有意而為之。
「如今寧兒身子大好,一直養(yǎng)在我這個老婆子身邊也不太好,更何況看上去寧兒跟他父皇瞧上去生分了不少?!?/p>
我呼吸一緊,想來最近聽到的風(fēng)聲。
皇上年輕,子嗣不豐,僅有大皇子、二公主、三公主、四皇子四個孩子,如今幾個孩子都到了要開蒙的時候,朝中貌似要議論著立儲了。
大皇子雖是嫡長子,但是天生有腦疾。
太后這時候提出要把四皇子送回宮,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后主動提出四皇子回宮之后由她來照顧。
太后卻牽著四皇子的手,走到皇上身邊。
太后一身素雅,只手上戴著一枚紫翡戒指,好似與我那枚一模一樣,不過我沒敢細看。
「皇帝,這孩子身子弱,還是由你親自扶養(yǎng)哀家才放心,也讓這孩子熟悉熟悉自己的父皇?!?/p>
四皇子怯生生地握住了皇上的手。
「兒臣謹遵母后之意?!?/p>
我偷偷瞄見皇后不虞的臉色,心下感慨這宮里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后來,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想到太后手上那個戒指我就心里難受。
思來想去,我決定還是找機會見一下太后,哪怕有一絲線索,我多年心愿也算有個圓滿。
由于皇后送了顆夜明珠,被太后打發(fā)走了,我決定臨時抱佛腳抄點佛經(jīng)找太后探討一下。
誰曾想,我剛走到太后禪院之外,便聽到皇上和太后在聊天。
太后身邊的婢子準(zhǔn)備給我通傳,我搖搖頭示意不要打擾他們。
剛走幾步,就聽到皇上說:「這紫翡戒指看來母后甚是喜歡,不枉當(dāng)年兒臣細心雕琢。」
「皇兒仁孝,紫翡本就是稀有之物,被皇兒雕琢的紫翡更是無價之寶,哀家可是視若掌中寶呢?!?/p>
佛經(jīng)嘩啦啦掉在雪地上,我趕忙撈起來跑了。
晚上,那個縈繞在我心中數(shù)年的身影,在夢里居然越來越熟悉,我心里不覺輕松,反而有一股失落。
就好像,那遠在天邊的月光你想努力看清,到頭來發(fā)現(xiàn),它可能只是一盞你日夜可見的燈。
祈福大典舉行結(jié)束之后,皇后放心不下宮里的大皇子,提前回宮了。
皇帝派人來告訴我,百家廟后山的梅園正美,適宜觀賞。
我心口悶悶的,本不想前去,但也不好抗旨。
梅園風(fēng)光是好,雪壓梅枝,梅香清幽?;实劾幕首拥氖?,四皇子軟軟地叫我喜娘娘。
我差點給四皇子跪下,我可擔(dān)不起。
梅園中還巧遇了另一個人,徐賢妃,她好似也在此處賞梅。
皇帝看著徐賢妃,「你真是跟以前一樣機靈,挺會找地方。」
徐賢妃嬌笑道:「如此盛景,陛下怎么和沈妹妹獨享不告訴臣妾,臣妾都要吃醋了?!?/p>
于是,這次賞梅之行,成了四人之行。
不過四皇子好像有點怕徐賢妃。
天色逐漸晚了,徐賢妃的貼身婢女提來一盞兔兒燈照明,四皇子看著這燈,眼睛發(fā)亮。
「殿下喜歡這燈的話,就拿去吧。」
四皇子看看自己的父皇,像一只討食的小貓。
皇帝好笑地點點頭。
四皇子伸出來的手卻又放下了,他垂著小腦袋,分外懂事道:「寧兒拿了的話,賢娘娘就沒有兔兒燈了。」
這番乖巧可愛的樣子讓在場的主子奴才都情不自禁笑了,我心下覺得這孩子被教養(yǎng)的極好,不愧是太后養(yǎng)大的。
徐賢妃說這兩日是慶元節(jié),京城的東府街夜市都是這種燈,熱鬧得緊,如果四皇子實在喜歡,可以前去玩耍。
四皇子的興趣一下子被調(diào)動了,畢竟他長這么大估計就沒怎么出門。
我也被勾起了興趣,我有年頭沒看見宮外的世界了。
誰知,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皇上在饒有興致地看著我,「那么明日,都隨朕微服吧?!?/p>
小橘子聽說我要出去,不能帶上她,嘴撅的老高,我許諾一定給她帶糖畫她嘴才放下。
第二日傍晚,皇帝帶著我、張德玉、徐賢妃、林才人和四皇子和幾個御龍衛(wèi)一起出宮。
到了宮外,看見眼前行人摩肩擦踵,滿街彩燈結(jié)彩,竟不自覺流了幾滴眼淚。
我這是有多久沒看見尋常人家的燈火了。
剛欣賞沒多會兒,幾匹快馬打過來,沖散了許多百姓,那幾匹快馬自稱是車騎將軍家的,話不多說就搶走了那可憐小販的幾個精致的花燈。
我聽到身邊有百姓議論,原來車騎將軍顧岸新收的小妾看上了花燈便搶了去,而且這好像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看皇帝一個點頭,張德玉立馬麻利地去給了那小販一個大銀錠子。
我正感慨皇帝還算仁慈的時候,林才人戳了戳我的胳膊,小聲朝我說:「姐姐,我未出閣的時候聽說錦繡街賣的荷花燈很美,你陪我看看吧?!?/p>
這聲音說小,恰好是皇帝能聽的一清二楚的程度。
皇帝大手一揮,示意我們可以隨便逛逛,三刻后護城河畔匯合。
林才人到底還年輕,欣喜都從眼睛里透出來了。
她拉著我到了錦繡街之后,又說自家的鋪子開在附近,她要去看看。
我正在糖畫鋪子那里畫糖畫,剛畫了個小橘子和小豆子,人群就一陣騷亂,好幾個賣燈的小攤被黑衣人一把掀掉,夜色頓時籠了下來。
刺客?江湖流匪?強盜?
我立馬將糖畫塞到懷里,拉起林才人的手就往護城河邊跑。
旁邊卻突然沖出一個黑衣人將林才人的嘴一把捂住扯了過去。
我大驚,抄起旁邊一個不明物體就甩了出去,在我眼前強搶民女?
然而我的手剛把東西甩出去,我就看到刀光劃過我的眼前。
離我的脖子僅剩半寸的時候,我的求生本能迫使我趕緊轉(zhuǎn)頭,但是那刀還是劃過了我的肩膀。
劇痛之下,我痛苦地叫出聲,我看到林才人奮力掙脫了鉗制住她的人,向我跑來。
身后的人顯然沒打算放棄,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可能都會死。
我咬咬牙,用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拼命往外跑。
人群騷亂,不斷有人撞到我,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護城河邊,那個殺手還在追我。
我想不明白,這些人看上去是沖著林才人來的,為何又要殺我?
三刻之后在護城河畔匯合,我只能寄希望于皇上了,希望他真的在那里。
可惜了,護城河畔連百姓都走的干凈,怎么會有皇上。
我真傻,既然出現(xiàn)了刺客,皇上和徐賢妃她們肯定早就去了安全的地方,誰會等我呢?
我受不住身體的疼痛,跪在護城河邊,身后的刺客沒有放過我的架勢。
夜色下,我看不清護城河的水,不過我知道,我第一次說書,好像就在護城河的一座橋下。
如果從護城河跳下去,是不是就能順著水流漂到京城外面了,也再也不會有人想殺我了,畢竟死在外面總比死在皇宮好。
冰冷的河水將我淹沒的時候,我想,這可真冷啊,我什么時候跳河不好,非在冬天。
肩膀上的疼痛也越來越感受不到了。
但是好像有什么東西纏上了我的腰。水草?那我還能漂出去嗎?
然而事與愿違,我沒死的成。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肩膀上的疼痛感襲來,我差點過去。
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我被裹成了球球。
嘴唇干裂,嗓子卡殼,我說不出話來。
模糊的視線里面,我看見小橘子在我身邊哭的眼睛都腫了。
我下意識想拂去她眼角的淚,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握著。
皇上在我床邊凝視著我,臉色蒼白的嚇人,向來波瀾不驚的眼中盡是血絲。
他聲音沙啞,「你就那么想死嗎?」
我本想說,是刺客要殺我,可是也是我自己投的河,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張德玉帶著太醫(yī)進來給我診病,太醫(yī)說我傷口不深只是要花很久愈合,現(xiàn)在更嚴重的是寒氣入府,若是再發(fā)燒的話情況就會很危險。
皇上點點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張德玉苦口婆心地勸道:「陛下,您為了救喜主兒也落了水,雖然當(dāng)日無礙,但是您氣色越來越不足,還是讓錢太醫(yī)為您看看脈吧?!?/p>
我有些不敢看皇上。
原來那水草,竟然是皇帝。
【七】
皇帝點點頭,太醫(yī)一診發(fā)現(xiàn)皇上居然發(fā)燒了,太后知道了派人來把皇帝勸走休息。
我使勁咽了咽口水,終于可以開口說話了,只是每說一個字我的喉嚨就疼得厲害。
「陛下,林…林才人呢?」
皇帝眼中似有嘲意,卻也只留下一句諱莫如深的「回宮再說」。
小橘子在我身旁看著皇帝的背影眼中滿是喜悅。
「娘娘,陛下待您真好,奴婢從沒有看見陛下這么在意過一個人,便是當(dāng)初的劉寶林,陛下也未曾為她不顧危險跳下冰河呢?!?/p>
我輕咳兩聲,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內(nèi)心。
我要清醒地明白,帝王之愛比之天邊流星還要短暫,這次性命得以留住,下次呢?
我昏昏沉沉地睡著,皇上的眼神和那夜冰冷的記憶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顧寶怡倒臺之后,我心中灰敗,本以為起碼可以順?biāo)煲粫簺]想到卻是更尖銳的傷害。
我沒有家室,沒有財力,我唯一能依靠的居然只有那只我曾經(jīng)想握住的手。
我問小橘子,「我的容貌真的在宮里平平無奇嘛?」
小橘子歪著腦袋打量我片刻,很是誠懇道:「娘娘你雖不如冉寶林美艷,徐賢妃嬌媚,但是可以算得上是清秀雅正,有讀書人的氣質(zhì)呢?!?/p>
幾日后,皇帝來看望我,我讓小橘子退下,他便親自來給我喂藥。
我乖順地喝下,卻又癟嘴道:「好苦?!?/p>
皇上跟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塊蜜餞塞到我嘴里。
我問皇上,「你知道周生和林大俠的故事嘛?」
皇上眨眨眼睛,罕見地露出了較為生動的神色。
「朕好像聽一個小說書人講過,那可是朕見過長的最俊俏的說書人了?!?/p>
他望著我,我看到他眼里是我的倒影。
「當(dāng)時朕就在想,什么人膽子這么大,公然在天橋下面推行男男之風(fēng)。」
「后來朕仔細一瞧,那居然是個十四歲的姑娘?!?/p>
我臉皮發(fā)燙,垂下頭小聲道:「陛下給我的東西,我講一輩子話本都賺不到?!?/p>
一個吻突然落在我的唇上。
我感受到這個吻的火熱和肆意,跟以往所有的情愛都不一樣,它像是一捧烈泉,要將你整個人都勾走。
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還是我的小名。
「歲歲,你知道嗎?我不想再忍了。」
皇上不能在百家廟呆太久,將我托付給太后之后便帶人回宮了。
冰雪消融的時候,我可以走動了。
林才人因為謀圖私奔不成反欲害我被充入掖庭等候發(fā)落。
我憶起那一幕,林才人的確被人捂了嘴試圖帶走,可是那殺手要殺我的時候顯然出乎了林才人的預(yù)料,她那時,好似是要來救我的。
不過,更讓我意外的是,林才人試圖私奔的對象,居然只是林家一個小廝。
皇上讓我去大理寺指認那人,可我總覺得哪兒不對。
堂下跪著的人身高與那日要擄走林才人的人差不多,可是這人的眼睛與那要擄走林才人的人好似不一樣,可他卻口口聲聲承認是自己,還說可以請林家之人作證。
「小人所說的句句屬實,娘娘不必再說了,此生小人能得一人恩愛不疑,雖死無悔,只是小人絕沒有害喜婕妤之意啊?!?/p>
我心中依然存疑,不過林家居然派人來作證林才人的「奸情」,來的人正是那日的林知孝。
而林知孝此人,卻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林知孝的證詞讓這事板上釘釘,那小廝被拖下去的時候,嘴里還喊著林才人的閨名。
我從大理寺出來的時候,想起那日說好了要給小橘子買糖畫,便帶著小橘子去了一下糖畫鋪子。
小橘子給自己買了一個之后,討好著問我可不可以給小豆子也畫一個。
我欣然應(yīng)允,在小橘子等糖畫的時候然后拐了個彎進了一個茶水鋪子。
我看向在我之后落座的男子,「說吧,林大人跟著我有何貴干。」
林知孝從袖中取出一塊純金的牌子,放在我身前。
「多謝娘娘未曾出言。」
我心下瞬間了然,「果然是你?!?/p>
「你既然能做出私奔那等事,為何又讓不相干的人頂罪?」
林知孝閉了閉眼,神色中似是掙扎和痛苦。
「娘娘,我已經(jīng)做錯一件事,不能一錯再錯,我的背后是整個林家。」
我沒有收那個鐲子,「那林才人呢?你把自己摘的干干凈凈,她呢?」
他低頭,給我行了一禮,「舍妹在宮里,拜托婕妤多多照應(yīng)她,讓她好好活著。」
林知孝面露痛苦,似是極為不忍,又說道:「還請婕妤告訴她,以后我們情義兩清,她不必……再為我活著了?!?/p>
我沒忍住,將那個鐲子扔回他懷里。
「這個時候,你知道她是你妹妹了?!?/p>
回宮之后,皇上知道那「奸夫」伏誅之后沒有再做表示,關(guān)于誰是要殺我的刺客,皇帝讓大理寺再去查。
妃嬪私通本是死罪,但念在林家捐獻了十萬兩軍餉的份上,留住了林才人一條命。
林才人被貶為宮女,終身于掖庭服役。
我向皇上請示讓林才人到我宮里來服侍我,對外說是林才人牽連我差點喪命,我要親自看著她。
林才人是被人抬到我的蒹葭閣的。
她在掖庭挨了不少打,不到一個月,她瘦的皮包骨頭。
到我這里的時候,她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抱歉」。
我搖搖頭,「不是你的錯,是別人想殺我?!?/p>
她握住我的手,神色凄楚,「他,還活著嗎?」
我把林知孝讓小廝頂替的事情都告訴了她,也告訴她林知孝希望她能在宮里活下去,他為了林家不能再做錯事了。
林才人,或許該叫她林思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是林才人了。
她在床上縮成一團,抱著膝蓋側(cè)臉看著我,眼淚就這么一道一道打下去。
「我其實是林家遠支的孩子,因為容貌被林家大房挑中,將我養(yǎng)到十五歲送進了宮,在這之前,明明我們已經(jīng)海誓山盟。」
「他告訴我,他一定會找機會讓我脫身,到那時,他會帶我去江南賞花,我們,好不容易有了機會……」
她把臉埋在膝蓋里面,眼淚瞬間沾濕了她的衣裙。
林思堯?qū)⒀蹨I一抹,又綻開一個難看的笑來。
「不過他現(xiàn)在沒事,真是太好了,我也還活著,只要我活著,我以后就還能見到他。」
我看見她瘦削的身形,看她對林知孝情深至此,有些不忍告訴她,林知孝要與她情斷。
我也沒想到,后宮里面居然還有如此天真又癡情的女子,也沒有想到真的會有那樣的男子,那樣癡情又絕情。
千言萬語,我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叫來了小橘子,熬了一碗湯藥給她。
我自己尚且自顧不暇,收留她已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算是回報她當(dāng)時試圖來救我的恩情。
不過,我本以為皇帝對我的特殊會招來嫉恨和戕害,誰知皇上又重新寵上了冉寶林和欣美人。
冉寶林也是個奇人,在晨昏定省的時候當(dāng)著眾妃的面警示她們不要害她的孩子,不然她做鬼都不會放過她。
有個年輕的寶林暗地里出言譏諷她一個外邦女子,當(dāng)真以為懷的是個金疙瘩,正好被冉寶林聽到。
冉寶林跑到皇上跟前哭訴,讓皇上硬生生降了那個寶林兩個位分,還提了冉保林為美人,以示勸慰。
皇上這波「美色誤人」的操作連皇后都震驚了,是以皇上那次跳水救我的事,就這么被蓋下去了。
皇上也來過我宮里幾次,我問他刺客的事情有沒有眉目,他還是搖搖頭。
這件事情在我的心里如同一根刺,不拔出來我飯都吃不香了。
我索性狠狠攀住了皇上的脖子,撒嬌道:「我不管,皇上是真龍?zhí)熳?,一定要保護好我?!?/p>
皇上神情愉悅,也抱住了我,「好好好,朕會保護好你的?!?/p>
我埋在他頸窩,嗡聲道:「如果有人害我,陛下也一定要為我討個公道啊?!?/p>
他把下巴擱在我的頭頂,我的臉頰正好抵著他溫暖的喉結(jié),身子也跟火爐一般滾燙。
他一個翻身將我抵在他雙手之間,神色早已迷離。
「朕答應(yīng)你?!?/p>
皇上雖然來我宮中并不頻繁,但每一次,我都比從前更加賣力。
妃嬪難當(dāng)啊。
幾日后,達蘇樂師登門拜訪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我服用第二次荼?;ò甑臅r候。
不過這一次,他除了照樣給我磨藥之外,還給我?guī)Я肆硪恢晡魅植菟帲f是聽說我在宮外落入冰河,這個草藥有助于祛除體內(nèi)寒氣。
我倒是覺得很稀奇,「你別當(dāng)樂師了,當(dāng)醫(yī)師得了,怎么什么藥都有?!?/p>
他微微搖頭,笑的人畜無害,「娘娘高看奴才了,奴才只薄懂些藥理罷了?!?/p>
達蘇走后一段時間,我才想起我當(dāng)初收了他的傘,我尋思著我這里放著外男的東西終究不好,便打發(fā)小豆子替我還傘。
小豆子倒是回來的挺快,我還以為要跟達蘇樂師多解釋一陣子呢。
原來達蘇剛從我這里回去,就被皇后娘娘請到宮里教大皇子音律,小豆子就托樂府他人轉(zhuǎn)交了傘。
說來也奇怪,皇后不知道從哪里得來個偏方,說高雅音律的熏陶可使人耳聰目明,思維敏捷,所以經(jīng)常讓宮中樂師去鳳儀宮奏樂,其中又以達蘇往來最是頻繁,可以算得上皇后跟前的大紅人了。
這本是喜事,小豆子卻賊眉鼠眼地跟我說,「娘娘你是不知道,樂府里的人都說達蘇靠色相巴結(jié)皇后娘娘,傳的可難聽了?!?/p>
我揪住小豆子的耳朵,小豆子頓時誒呦誒呦直叫。
「你的小耳朵真敏捷,竟是聽些不該聽的?!?/p>
小豆子從我手底下告饒跑開,我摸了摸我冷冰冰的手,氣候真是變得越來越冷了。
年關(guān)要到了。
時至年關(guān),宮里平時不太和諧的氣氛感覺都和諧不少,連平日里鬧騰的冉寶林都歇了些氣焰,倒真有好好養(yǎng)胎的樣子。
可惜氣氛沒有好多久,皇上要給皇子選太傅了。
尚書令之女鐘昭儀和中書令之女顏昭容這對一起進宮的好姐妹為了自己的父親能夠當(dāng)選卯足了勁爭寵。
尚書令和中書令是本朝最有威望的兩個文臣,有意思的是,中書令還是尚書令曾經(jīng)的弟子。
可惜,皇上卻遲遲沒有表態(tài),不管鐘顏二人平日如何吸引皇上的注意,皇上始終未曾宣她們侍寢。
很快,年關(guān)到了,這次的守歲宴,皇上特地吩咐皇后不必節(jié)儉,因為除夕那天,正好是四皇子的生辰。
宮里妃嬪明面上雖然不做表態(tài),但是三品以上的妃嬪無一不想做四皇子的養(yǎng)母。
連四皇子身邊的嬤嬤們臉上都油光滿面的。
殊不知,四皇子喜歡什么不重要,皇上喜歡才是最重要的。
小橘子問我準(zhǔn)備給四皇子準(zhǔn)備什么生辰禮,我調(diào)笑道:「把你偷偷藏起來的糖畫送給四皇子如何?」
在這個節(jié)骨眼子上,徐賢妃又找到了我,明面上是想聽我講話本,但是我總覺得不會這么簡單。
時隔兩個月沒有講話本,我講的磕磕巴巴,徐賢妃也聽的心不在焉。
我還沒有講完,便看她手撐著越發(fā)明艷動人的一張臉,指了指我的話本。
「你這話本有趣生動,如果是生辰禮的話四皇子肯定會喜歡?!?/p>
我誠惶誠恐地搖頭,「四皇子年幼,不會喜歡嬪妾的話本的?!?/p>
她卻突然饒有興致地盯著我,「你這么有趣,說不定你不用送禮,四皇子就會喜歡你。」
我頭上直冒冷汗,「賢妃姐姐說笑了,嬪妾粗鄙之人,不會入四皇子法眼。」
徐賢妃抿嘴一笑,讓貼身婢女給我看茶。
「看你緊張的,你我姐妹多年,你怎會是粗鄙之人?!?/p>
徐賢妃與我向來看上去關(guān)系不錯,我對她也沒有威脅,這次卻試探我有沒有爭四皇子之心,看來徐賢妃對四皇子也是勢在必得。
我沉思許久,挑選了一個確定十分平凡卻又不失我婕妤身份的生辰禮。
一個金絲紅線的平安結(jié)。
不過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守歲宴上,在其他妃子五花八門的賀禮之中,我這個平日里司空見慣的平安結(jié),顯得過于樸素了,著實有些慚愧。
宮人將妃嬪所準(zhǔn)備的賀禮一一呈上的時候,四皇子對每一件物品都表示好奇,但他一直在看皇上的臉色。
年紀小小,倒是聰明。
等到我的平安結(jié)獻上的時候,我本以為四皇子反應(yīng)會跟之前一樣,誰知,四皇子臉色一變,都沒有去看皇上的臉色,一把抓住了那個平安結(jié)。
然后四皇子,他哭了。
【八】
我人傻了。
雖然我希望我的禮物平平無奇,但是弄哭皇子的話,我是不是要被關(guān)小黑屋了。
妃嬪們開始竊竊私語,時而向我投來不懷好意的眼神。
四皇子小手顫巍巍地捧起那個平安結(jié),抹了把淚,抬頭朝著皇上甜甜地說:「父皇,這個平安結(jié)和兒臣母親留給兒臣的遺物一模一樣,兒臣小時候卻貪玩弄丟了?!?/p>
我如遭雷劈。
我看到皇后看著我的眼神滿是驚奇和探究,看到徐賢妃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還看到皇上高深莫測地瞅了瞅平安結(jié),又瞅了瞅我。
「多謝喜娘娘?!顾幕首庸ы樀匦辛藗€禮。
皇上慈愛地摸了摸四皇子的頭,展顏一笑,「你喜歡就收下吧?!?/p>
我的腿抖了抖,朝著皇上笑的勉強,「平安結(jié)寓意平安順?biāo)?,臣妾看它寓意好,便想著送給四殿下,沒想到還有這種巧合?!?/p>
「是啊,喜婕妤真是頗有巧思?!?/p>
皇后的話幾乎是跟在我后面說的,她以前從不出言針對我。
徐賢妃拿起酒杯朝著皇上和四皇子的方向,莞爾一笑:「臣妾恭祝四殿下得其所好,也愿四殿下如喜婕妤所說平平安安,一生順?biāo)?。?/p>
妃嬪們跟著舉杯恭賀,我硬著頭皮也喝了一杯。
「好了,既然生辰禮已經(jīng)呈完,筵席就開始吧。」
皇上大手一揮,宮人魚貫而入,無數(shù)珍饈被擺到我們面前。
一個手笨的宮人斟酒時不小心將酒水灑到了皇后袖上,皇后脾氣雖然不太好但礙于皇上在還是默默離席更衣了。
皇后走后,皇上還不忘點了幾道清淡的佳肴讓宮人送到稱病不出的冉美人處。
真是細心呢陛下。
我在心里淡哂,卻感覺有道溫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一抬頭,皇上的眼神又轉(zhuǎn)向了四皇子身上。
嘴里的酒辣辣的,燒的我胃疼。
我向皇上請示我要出恭,他就放我走了。
除夕的晚上,風(fēng)格外的冷,天上的月亮被云層半遮半掩著,像極了好多年前那個晚上,我還未出閣,時候未到我便鬧著要放炮仗。
不能想,多想無益。
在外面等候的小橘子蹦噠著過來,我將我偷偷順的糕點給了她。
出恭本是我想出來喘口氣的借口,但我這會兒好像真的要出恭了。
長生殿的恭房還在殿后,我們繞了好久才找到,今天除夕夜,值班的宮人都變少了。
然而,我和小橘子剛出恭房,便看到恭房不遠處有兩坨鬼鬼祟祟的黑乎乎的影子,好似背著什么人,而他們要走的方向,是長生殿的更衣房。
我心想不行,不能多管閑事。
但是好巧不巧,他們背的人好像落下一條腿,調(diào)整姿勢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出了恭房的我和小橘子。
他們明顯一愣,為首那個冷靜地對我行了個禮,「這位娘娘,奴才的兄弟喝多了沖撞了娘娘,還望娘娘恕罪行個方便?!?/p>
月色突然打了下來,我隱約看到他們背著的人垂下來一個金色的耳飾。
我往前幾步,友善地朝那兩個太監(jiān)道:「本宮看你們背的著實辛苦,不如讓本宮多叫幾個人吧?!?/p>
「小橘子,去……」
「不勞煩娘娘了,我們兩個可以,多謝娘娘體恤。」
小橘子趕忙擼起袖子,「兩位大哥莫為難,我力氣大,我真的能幫你們。」
那兩個小太監(jiān)看見小橘子真的走近了要幫忙,嚇的把人都放下了,招呼不打就跑了。
人走的沒影子之后,我跟小橘子把人挪到了角落里面。
果然是達蘇樂師。
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誰,今夜明顯被暗算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叫醒他?!?/p>
我看小橘子的拳頭已經(jīng)伸了出來,我連忙制止了她,要是達蘇被打出個破相,今晚的兇手就會再多一個人了。
我只能用土法子,捏住了達蘇的鼻子。
達蘇啊達蘇,念在你曾經(jīng)幫過本宮的份上救你一次,你可千萬不要記捏你鼻子的仇啊。
小橘子一臉疑惑,「娘娘,你這法子肯定不好用?!?/p>
我轉(zhuǎn)頭教育她,「你讀書少,見識少,就該相信你家娘娘?!?/p>
「啊娘娘,他醒了!」
我立馬把手放下,面前的人眼神清明,定定地望著我,不知道啥時候醒的,一點聲音都不出。
「多謝娘娘救命之恩?!?/p>
我站起身,擺出了嬪妃的端莊姿態(tài)來。
「你不用謝我,本宮只是還你之前荼?;ê徒鑲愕亩髑?,你千萬不用記得本宮。」
達蘇扶著墻緩緩起身,然后彎腰給我行了個大禮,「若是娘娘今夜不出手的話,奴才今夜真的會命喪黃泉,娘娘的大恩,奴才會記一輩子?!?/p>
我擺擺手,本打算再次拒絕,他卻突然鄭重地問我:「娘娘可知現(xiàn)在是幾時幾刻?」
我面露茫然,看了看小橘子。
小橘子看了眼天,斟酌道:「亥時一刻?」
達蘇露出了松了口氣的表情,我聽到他嘟囔了句「幸好,還來得及?!?/p>
我這才注意到他今夜一副西戎樂師的打扮,跟平日樂府宮人打扮不同,難道他今夜本是想獻藝?
達蘇對我們匆匆告別之后,我也回到了筵席上,而皇后還未回來。
恰逢一個女子正在作畫獻藝,那女子細腰素手,容貌也似畫中仙人一般不食人間煙火。
彼時皇上的神情不知是落在畫上,還是在她身上。
那女子作畫完后,盈盈一禮,一副江山盛景圖躍然紙上。
「林小姐此畫甚是大氣瑰麗,不愧為大越有名的才女。」
筵席下首,一個官員站起來出聲:「小女獻丑了,思卿還不謝謝陛下?!?/p>
那叫林思卿的姑娘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林思卿,不正是林知孝的嫡親妹妹,林家二房獨女嘛?隨后又有幾個官家小姐出來獻藝,但都不如林思卿給人印象深刻。
緊接著獻藝的,是西戎那幾個樂師,而這次,達蘇手上沒有任何樂器。
果真還是有些影響。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達蘇他居然還會唱曲,一首西戎小調(diào)不僅令人耳目一新,還格外悅耳動聽。
達蘇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皇上大加贊賞,在場幾個官員更是毫不掩飾對達蘇容貌的驚艷。
我心下只覺得此人才華橫溢,但我身旁的欣美人卻不小心打翻了酒水。
我拿出一個帕子來問她需不需要,她臉色略微蒼白,只搖了搖頭。
「多謝婕妤好意,嬪妾不要緊的?!?/p>
我心下暗暗想道,今夜被酒水淋的人,可真多啊。
一場筵席結(jié)束后,到了放煙火的時候,這煙火本是只有皇上和眾妃子才能觀賞,皇上卻留下了林思卿一起觀賞。
看來這后宮又要熱鬧了。
皇上派人去找皇后,皇后姍姍來遲,說是也許自己酒吃多了犯了困,不小心在更衣房睡著了。
回想剛剛那兩個小太監(jiān),和近來宮里的傳聞,我心中逐漸涌起一個大膽的猜想。
是以,這場煙火雖盛大而華美,我卻看的心不在焉。
「在想什么?」
皇上的聲音突然竄進我的耳朵里。
他貼我極近,場上眾人心思都在煙火上,居然也沒人注意到我這里。
「臣妾在想煙火真美,不愧是皇宮的煙火?!?/p>
一朵煙花倏爾炸開,皇上的呼吸落在我耳畔。
「皇宮的煙火有比這更加華美的,我們以后可以慢慢看。」
我沒有回復(fù)陛下,我又尿遁了。
回宮的路上,我摸著自己的心跳,好久才平復(fù)下來。
我默默告訴自己,這句話他還可以跟更多的女人說。
然而還沒到蒹葭閣,我就看見小豆子火急火燎地跑過來。
「娘娘娘娘不好了,林宮人她突然不行了?!?/p>
我大驚失色,什么心跳通通放到腦后。
等我到林思堯床前的時候,我看見她的臉色已然發(fā)黃。
我趕忙吩咐小豆子,「趕緊去找太醫(yī)!」
小豆子喪著一張臉,「娘娘,太醫(yī)不治罪女。」
林思堯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抓住我。
「不…不必了,這是我的命?!?/p>
我回握住她的手,看見不久前那鮮妍的美人迅速凋零,心里悲戚不已。
我一直拿好的藥滋補著她的身體,怎會今夜突然不行呢?
「我知道,林思卿進宮了,林家還是不要我了?!?/p>
我柔聲道:「你不是說,只要活著,就能見到林知孝嗎?」
她毫無血色的嘴角彎起,「我那是在騙自己,他那樣的人,絕情起來,怎會還想見我?」
她已經(jīng)逐漸沒有力氣了,卻還是說:「從我不顧林家,決意私奔的時候,我本就該死了……」
我握著她冰冷的手,心里沉痛,不知該說什么。
「你走了,林知孝傷心欲絕怎么辦,我看他還是愛你的?!?/p>
她緩緩搖頭,眼里迸射出光彩來,卻笑著對我道:「外面是不是……放了煙花,皇宮的煙花是一絕,你幫我看看是什么形狀好嘛?」
我點頭,走到窗前,遙遠夜色中,宮里的煙火未歇,在天邊劃過五彩繽紛的光影,明明滅滅。
我回到床前,對著她說:「我看到了,是各種花的形狀,你要不要看看?」
沒有人回答我,那個曾經(jīng)在宮里對我翻白眼,又給我梅子吃的姑娘閉上了眼睛。
再過一天,她就十七了。
而除夕這天晚上,林家另一個姑娘,住進了儲秀宮,那個林思堯曾經(jīng)呆過的地方。
我將我折來的,一直養(yǎng)著的幾朵梅花放在了她的懷里,喊來了幾個太監(jiān),給了點銀子叫他們偷偷找個好地方埋葬她。
走出房門的時候,夜色已經(jīng)徹底漆黑。
原來不知何時,煙火已經(jīng)停了。
【九】
大年初一的那天,因為林思堯的病逝,我心里提不起勁來,還讓小豆子叫人把蒹葭閣的紅窗花給撕下來。
盡管心里有點難受,我還是把新年的紅包發(fā)給了蒹葭閣上下所有人。
兩個小宮女在聽命清點蒹葭閣小庫房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少了點馬錢子。
這兩個小宮女自我進宮就在蒹葭閣了,除了小橘子和小豆子之外,別人都沒有近身照顧過我,沒想到平日不曾發(fā)現(xiàn),她們竟如此細心。
我心中疲憊,本不想在意少了的馬錢子,其中一個圓臉小宮女卻嘟囔道:「馬錢子雖然治跌打損傷,服用過量會致人腎衰竭而死,誰要那么多馬錢子啊。」
我凝了幾分精神,往前走近幾步,「平日里未曾注意到你,你叫什么名字,居然懂藥理?」
那圓臉小宮女一臉驕傲地揚起腦袋,「奴婢叫福果,小時候家里開過藥鋪,所以奴婢懂呢。」
我從妝奩里面拿出了兩個精致的珠花送給了她們,「你們做事細心,這個賞給你們,少了點馬錢子就少了吧,也不是值錢物事。」
我有點頭疼,我的庫房平日只有小橘子和小豆子可以進去拿東西,怎么會少,而且正好是今天發(fā)現(xiàn)少?有別人潛入我的庫房,但為什么唯獨拿走了馬錢子?
馬錢子服用過量會讓人腎衰竭而死,如果我沒有記錯,馬錢子是林思堯每日吃的補湯里的一味藥,有人故意拿我小庫房的馬錢子害死林思堯?
林思堯已經(jīng)毫無價值了,又有誰會特地要害她呢?
新年的第一天,心中又染上了一層陰翳。
但愿是我多想了。
新年沒過多久,朝堂又發(fā)生了大事。
顧將軍強納民女為妾,又多次損壞搶奪百姓之物,被兵部尚書也就是徐賢妃之父彈劾。
皇上震怒,又念在他當(dāng)初平叛劉氏和平定西戎有功,只給他降了一級官,罰了五十軍棍閉門思過。
沒過多久,兵部尚書發(fā)現(xiàn)林家捐的十萬軍餉只有兩成充了軍庫,剩下的八萬兩不知所蹤。
這么一查,牽連了好多官員來,當(dāng)然最后這八萬軍餉的歸處被查出來歸入了顧將軍的囊中。
本朝對貪墨之罪向來治罪甚嚴,對貪軍餉之人治罪最為嚴重。
皇上奪了車騎將軍顧岸的軍銜,顧家所有家產(chǎn)充公,所有男丁流放,所有女眷充入掖庭。
然而,虎符卻沒有在顧家抄到,所以暫時將顧岸收押,日日嚴刑拷打逼問。
皇上為嘉獎兵部尚書的功勞,又將兵部尚書提為尚書令統(tǒng)領(lǐng)六部,徐家一門還出了個徐賢妃,徐賢妃的兄弟也都在朝中擔(dān)任要職,徐家一時風(fēng)頭無兩。
這時,我爹卻來信,說他辭了徐家賬房先生的活兒,在京郊村里當(dāng)了個教書先生,我弟弟不知怎的迷上了闖蕩江湖,整天離家出走,他很頭疼,所以讓我在宮里保重身體,別給他添麻煩。
我緊緊攥著信,一時之間心里涌上了無數(shù)委屈。
沒過幾天,皇上又查到宮里還有顧將軍的耳目,當(dāng)初那個放到我宮里的蛇,就是內(nèi)外接應(yīng)送進宮的。
把手伸到宮里,是死罪,皇上當(dāng)即下令要將顧岸斬首示眾,將顧寶怡打入冷宮。
再次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心里還是一動。
然后我就聽說顧寶怡趁開門的時候沖了出去,直奔乾寧殿替父求情,聲稱這些人是她安插的與她父親無關(guān)。
「聽說她磕頭磕的頭破血流,皇上都沒有派人出來答復(fù)一下,還是讓人把她拖去了冷宮?!?/p>
小橘子臉上不忍,畢竟曾經(jīng)顧寶怡經(jīng)常來我宮里,即使我們?nèi)缃駴Q裂。
我嘆了口氣,這個曾經(jīng)與我姐妹相稱,又兩次害我之人,我終究還是狠不下心。
「小橘子,給冷宮的管事太監(jiān)塞些銀兩吧,再送兩瓶止血膏?!?/p>
顧寶怡,從今往后,我真的跟你不相欠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聽說我送的平安結(jié)四皇子日日戴在身上。
自古以來,后宮正三品以上的妃子都有扶養(yǎng)皇子的資格,我正好卡在正三品,是以每日晨昏定省,我都要被人夾槍帶棒地諷刺我心思多。
徐賢妃也不似以往幫我說幾句話,我意識到我無心插柳,將自己推上了風(fēng)浪口。
唉,我真的心累。
正月十五那天的元宵夜宴,闔宮上下都要進獻元宵一起慶賀,冉美人抱著肚子姍姍來遲,讓宮人呈了份肉元宵。
四皇子被引起了好奇心,要去吃冉美人宮里的元宵,經(jīng)過顏昭容身邊的時候卻先被顏昭容截住了。
我看向坐在我上首的顏昭容,真是個熱情的人,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想討好四皇子。
許是味道不錯,四皇子吃顏昭容的元宵多吃了幾口。
然而,本來喜笑顏開的顏昭容嘴角卻突然凝固了。
她呆呆地望著四皇子,顫抖道:「四殿下,您的嘴角為何起了紅疹子?」
我心里一個激靈,本能地往前湊了湊,一眼便看到了四皇子的臉上迅速長了好幾顆紅疹子。
我心道不好,四皇子突然眼睛一翻,直直就要倒下。
顏昭容顯然被嚇傻了,我沒來得及多想抱住了四皇子。
這番變故驚擾了所有人,皇帝趕緊讓宮人將四皇子抱到側(cè)殿診治,誰知四皇子不知怎的緊緊抓住了我的手,他微微睜開眼睛,朝我弱弱地叫了一聲「喜娘娘,寧兒好暈啊?!?/p>
我的心頓時就軟了,我對小孩子沒有抵抗力啊。
我只好把四皇子親自抱了過去,皇后和皇上帶著太醫(yī)進來的時候,四皇子還拉著我的手。
我看到皇后的眼神落在我手上,我心下無奈嘆氣。
皇上坐在床邊詢問太醫(yī)四皇子的情況,這時的他有了幾分慈父的味道。
太醫(yī)說四皇子只是過敏,還好沒有再過量食用,否則發(fā)起高燒來就危險了。
皇上點點頭,「朕記得寧兒的確對牛乳過敏?!?/p>
然后又轉(zhuǎn)頭對我道:「既然寧兒暫時離不開你,你就先在此照顧寧兒吧?!?/p>
皇后走近幾步,神色擔(dān)憂,「喜婕妤畢竟沒有照顧孩子的經(jīng)驗,還是由臣妾代勞吧?!?/p>
皇上卻蹙起了眉,語氣加重,「今日的元宵身為皇后你沒有仔細查驗,害的寧兒吃了牛乳過敏,你還不去探明原因?!?/p>
皇上將皇后支開,我剛想說自己如皇后所說著實沒有經(jīng)驗,皇上如墨的眼神溫柔而堅定地落在我身上,「寧兒就拜托你了?!?/p>
我的話一時間卡在嗓子眼。
皇上走之后,太醫(yī)開完了藥,等宮女熬完了我喂四皇子喝了下去,他臉上的氣色好了些許。
我感到四皇子握著我的手松了松,于是我摒退了宮人,默默地將手抽了回來。
乖乖,我手都要麻了。
「四殿下,您可以解釋一下您為什么一定要抓住我不放呢?你我不過數(shù)面之緣?!?/p>
四皇子睜開眼睛,這時候的他已經(jīng)沒有了痛苦的神色,他有些忸怩地望著我,捏了捏被角。
「因為,父皇要給寧兒選娘親,寧兒想讓喜娘娘當(dāng)我的娘親?!?/p>
我揉了揉額角:「只是因為那個平安結(jié)嘛?」
他搖了搖腦袋,將被子拉到眼睛下面,眨巴眨巴眼睛。
「因為我感覺,父皇最喜歡的娘娘就是您了,而且您長的溫柔和善,寧兒也喜歡。」
我在心里一聲長嘆。
這福氣給誰誰不要,偏偏給了我。
我看著四皇子的臉,他長的跟他父皇真像啊,小小年紀,心思如此敏銳,不愧是皇家的孩子。
四皇子吃了顏昭容的元宵過敏一事,直接讓鐘昭儀在這場無聲的「奪太傅」之爭贏了。
顏昭容苦苦辯解,她不知道四皇子對牛乳過敏,甚至是聽有的宮娥討論四皇子喜歡牛乳,她才想在元宵里面加牛乳,以為是別具巧思,沒想到卻惹了禍?zhǔn)隆?/p>
而那幾個四皇子宮里的小宮娥因為傳假消息都被皇后打發(fā)去了掖庭。
皇上因為這件事情,降了顏昭儀為婕妤,撤了顏昭容一個月的綠頭牌,不過皇上這次也以監(jiān)管不力之名罰了皇后,他暫時停了皇后的主理六宮之權(quán),由徐賢妃和鐘昭儀協(xié)理六宮。
這些都是小橘子告訴我的,當(dāng)時只有我被允許在四皇子身邊,小橘子被留在了那里。
回宮的路上,小橘子羞紅了臉跟我說:「娘娘,您還別說,您抱著四皇子去側(cè)殿的時候,陛下跟在您后面,你們就跟那一家三口似的?!?/p>
我斜瞪了她一眼,腦子里卻不由得響起剛剛四皇子的話。
最喜歡的人,是我…么?
我心里說不上來是喜悅還是復(fù)雜,神思有些飄遠,是以回宮的時候差點被人絆倒。
小橘子連忙扶住我,那小宮女頭發(fā)凌亂,用力撥了撥頭發(fā),露出一張滿是淚痕的臉來,圓圓的臉上眼圈通紅,頰邊還有巴掌印,看上去甚是可憐。
這張臉我很是熟悉,就是上次發(fā)現(xiàn)小庫房少了馬錢子的福果。
看見是我,她連忙跪下,「喜婕妤恕罪,奴婢不知道您在這里,奴婢萬死?!?/p>
小橘子見狀,出奇地沒有呵斥她,反而柔聲道:「快起來吧,看你這花貓樣子,倒像是我們欺負你了似的。」
福果聽了癟嘴又要哭,我連忙打住了她,「福果,誰欺負你啦?!?/p>
福果聲淚俱下地控訴自己上次因為得了我賞的珠花,被別的宮女搶走了,說她一個沒爹沒娘的破落戶不配這些。
即使哭的鼻涕一把,她還倔強地抬頭:「我才不是破落戶呢,我叫福果,我是有福氣的人?!?/p>
許是她這副模樣可憐又可愛,我罰了那些欺負她的宮女,把她提到了我身邊伺候。
她受寵若驚,傻愣愣地朝我道:「我也能貼身伺候娘娘嘛?我又笨又傻?!?/p>
我好笑,情不自禁地掐了掐她的臉:「你不是叫福果嘛?也讓本宮沾沾你的福氣呀?!?/p>
從此,我的身邊多了個圓臉的小宮女,人嬌憨可愛,小橘子甚是喜愛她。
自那次元宵事件之后,幾乎滿宮上下都認為四皇子認定了我,我蒹葭閣區(qū)區(qū)一個小宮,整天有人來找我嘮嗑。
皇子之母,這幾個字遠比皇上喜歡的宮嬪分量更大。
更加令我意外的是,一直對四皇子撫養(yǎng)之權(quán)勢在必得的徐賢妃,沒有跟我斷了往來,也好似對我沒有怨懟,反而向皇上進言,說我宅心仁厚,乃潛邸老人,又頗得皇子喜愛,堪當(dāng)皇子養(yǎng)母,所以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我也得有一份。
皇上可能也覺得徐賢妃說的有道理,還真許我協(xié)理六宮。
其實,仔細想想的話,這宮里適合扶養(yǎng)四皇子的人,只能是我。
潛邸老人,無子無家室。
只是如今身在高位,我不得不有意在宮里施些恩惠,從前的我沒錢且摳門,無寵且透明,今時不同往日,我得給自己鋪個人脈才是。
皇上在四皇子入學(xué)那天宣布了四皇子由我扶養(yǎng)的消息。
我也從蒹葭閣搬到了四宮之一的甘露殿,這也是曾經(jīng)的劉羽微住過的宮殿。
我站在門口,感到有點惆悵,這個歷朝寵妃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大部分結(jié)局都不太好啊。
一雙溫暖的小手握住我的手,四皇子微笑著朝我綻放出童稚的笑。
「母妃,這個宮雖然大,但是母妃和寧兒在一起就不會寂寞了?!?/p>
我低頭看見小男孩清澈的眼里是新奇與激動。
我回握住他的手,是啊,以后就不是我一個人奮斗了。
搬進甘露殿的那個晚上,皇上叫御膳房做了豐盛的菜肴喚我和四皇子前往乾寧殿用膳。
晚膳之時,皇上給我和四皇子夾菜,四皇子又反過來給我夾了個大雞腿,由于力氣小還掉到了桌子上,惹了個笑話。
那晚,皇上的笑是溫暖而慈愛的,我吃著飯,一個恍惚,竟感覺有種尋常人家一起吃晚飯的感覺。
「歲歲,你怎么哭了?」皇上關(guān)切的聲音傳來,我才意識到我居然流淚了。
丟人丟人,我眼淚一抹,摸了摸四皇子探過來的頭,「四殿下很懂事,臣妾有些感動罷了?!?/p>
四皇子小嘴一撇,像個小大人一樣說道:「母妃還不叫寧兒,寧兒要生氣了?!?/p>
我哭笑不得,「好好好,寧兒最懂事了?!?/p>
那一夜,皇上專門讓張德玉送寧兒回甘露殿,卻在我臨走前勾住了我的衣帶。
宮人們都害羞地退下了。
那是我第一次睡在天子之榻,也是第一次在乾寧殿過夜。
那一晚的皇上克制而溫柔,我抱著皇
上,我有點不敢相信我現(xiàn)在得到的一切。
我二十二年的人生中,這個占據(jù)了我頭一次心動到現(xiàn)在的男人,這個我多年日夜可見的人,無論我怎么克制,怎么清醒,在今晚我還是破防了。
不知是這頓飯的緣故,還是皇上的眼神太醉人,他在我耳邊呢喃又繾綣地叫「歲歲」的時候,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把我摟進他的懷里,嗓音低沉:「哭什么,朕待你不好嗎?」
我在他懷里搖頭,臉頰被蹭的通紅,「我只是怕,有一天,陛下突然不愛我了,就像當(dāng)初的劉……」
我的嘴被他堵住,我從未看見這樣的皇帝,他眼圈通紅,眼底似盛著醞釀經(jīng)年的烈酒。
「歲歲,從七年前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你啊……」
【十】
第二天早上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皇上居然還睡在我身側(cè)。
我立馬清醒了,晃著還在熟睡的皇上,「陛下陛下,上朝了?!?/p>
寵妃雖好,我可不要當(dāng)什么使「君王不早朝」的寵妃啊。
皇上慢悠悠地睜開眼睛,他揉了揉我的腦袋又看了看窗外。
「你今日倒是起的早,往日你不晨昏定省的時候不都睡到日上三竿的嘛?」
我的天哪,我喜歡賴床的事情皇上怎么也知道。
皇上揶揄我?guī)拙渚蜕铣チ耍倚训臅r候居然正好是該上朝的時候。
走出乾寧殿的時候,外面天氣晴好,我嫁給皇上那日,也是這樣的早晨,但我知道,天氣沒有變化,有很多東西卻變了。
由于皇后被皇上暫停主事六宮之權(quán),皇后免了最近的晨昏定省。
于是我打算回宮睡個回籠覺,卻沒想到寧兒在宮門口等我。
他小小一個人,圍著一圈白色貂絨的圍脖,煞是可愛。
我蹲下身,揉了揉他的頭,「你一直在這里等母妃嗎?」
寧兒乖巧地點點頭,說要和我一起吃早飯。
我揚起嘴角,感覺好像有這么個兒子也不錯,懂事、可愛。
寧兒跟我一起用完早膳便讀書去了,我看著小橘子給寧兒穿披風(fēng)的勁兒,覺得甚是有趣。
送走寧兒之后,我含笑著問她,「那個貂絨圍脖你不是縫了很久嗎?怎么這就舍得給四殿下啦?!?/p>
小橘子羞赧地撅了撅嘴,「四殿下這么可愛,現(xiàn)在又是娘娘您的孩子,娘娘你針線活這么差,四殿下只有小橘子能關(guān)愛了?!?/p>
以前我沒有感受到一個孩子能帶給大人多少寬慰,現(xiàn)在看我宮中上下都因為多了個孩子整個人都溫暖祥和了不少,不由得感慨四殿下真是討人喜歡。
不過,我也不是完全清閑,冉美人害喜嚷嚷著要吃西戎烤餅,但是宮中上下哪有這個,于是就在亂發(fā)脾氣。
冉美人可是現(xiàn)在宮里需要細心照顧的頭一份,縱使她嬌縱貪嘴,也得仔細著,畢竟她肚子里懷的皇上太后都很重視。
她宮里的人不堪冉美人發(fā)脾氣,去找徐賢妃和鐘昭儀,但她們忙著宮里采買之事都不想搭理,于是那小宮女跑到我這里來一把鼻涕一把淚,求我去勸勸冉美人,打傷宮人是小,動了胎氣是大。
我無奈,看著那小宮女臉上清晰的五爪印我只好去了趟堪樂殿。
臨走之際,福果這丫頭嚴肅地拉著我坐下,給我抹上頭油,梳了個漂亮的妝面。
「娘娘您太素了,去見冉美人一定要好好打扮,福果要讓娘娘比冉美人更美?!?/p>
看她煞有介事的樣子,我不忍心告訴她,你家娘娘再打扮都不會比冉美人美的。
等我人到堪樂殿的時候,果不其然,殿里面狼藉一片,冉美人真是視金錢如糞土,摔了好多名貴的瓷器。
我進殿的時候差點被她扔的珠釵砸個正著。
小橘子憤怒地進去就訓(xùn)斥了冉美人一句,冉美人還氣鼓鼓地叉著腰,正要反唇相譏,我卻不等她先開口。
「好了小橘子,冉美人如今是金貴人,就算是砸了皇上,想必也無人會在意的?!?/p>
冉美人這才收斂了怒氣給我行了一禮。
我讓人趕緊去扶她坐下,然后去喚太醫(yī)給她檢查。
她還挺委屈,像只貓兒一樣勾住我的手,一雙美艷無比的大眼睛直直看著我。
「婕妤姐姐,冉冉想吃烤餅,他說他也要吃,好不好嘛?」
她看了看我,又指了指肚子。
我還能怎么辦呢,我只好去想辦法了。
我讓人去找那些西戎樂師,看有沒有人會做烤餅的,同時我心里也在暗自訥訥,她現(xiàn)在圣眷正濃,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同鄉(xiāng),非要鬧來鬧去,還麻煩到我頭上,不愧是后宮嬌縱第一人。
沒想到,還真有會做烤餅的,還是老熟人達蘇。
他可真是全才啊,治病解毒、彈琴做飯,好像沒有他不會的。
達蘇依舊是文雅端正地行禮,雖應(yīng)了我的話來給冉美人烤餅,即使與冉美人是舊識態(tài)度也沒有很熟稔。
于是,宮廷里面才藝出眾的樂師繼給我解毒看病之后,又擼起袖子下了堪樂殿的小廚房。
不知為何,我覺得這一幕甚是滑稽,回頭卻看見冉美人還在直勾勾看著我。
我的笑一時之間凝固在嘴角,「怎么了冉美人?」
她坐在我旁邊,撐起腦袋望著我,好奇道:「婕妤姐姐,你覺得我和達蘇,誰更美呢?」
我有些震驚,「你們一個是女子,一個是男子,當(dāng)然是你更美了?!?/p>
她眸光轉(zhuǎn)了轉(zhuǎn),「在這宮中女子之中,的確是我最美,可是嘛,達蘇之姿容,可以說是舉世無雙,任誰見之都心生歡喜,姐姐你說是不是?」
我被她奪目的神采晃了晃,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貌之人自是天生討人歡喜,妹妹你不就很得圣心嗎?」
沒過一會兒,達蘇就端了烤餅上來,我也嘗了一個,的確好吃,怪不得冉美人念念不忘。
如此這般,她的情緒穩(wěn)定了,太醫(yī)也說一切無恙,我終于可以回宮了。
考慮到達蘇一個樂師被呼來喚去有些可憐,我還叫了一頂軟轎欲送他回府。
他受寵若驚地要婉拒,我執(zhí)意把他送了上去。
臨走之際,他溫柔地用有些熟稔的語氣對我道:「娘娘最近看上去氣色好了不少,看來皇上對娘娘很好很好?!?/p>
我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哪里哪里,皇上對冉美人才是最好的?!?/p>
他未再言語,我看他又要對我行禮連忙讓宮人給他送走了。
這達蘇禮數(shù)真是過于周全了,真是折煞我也。
【十一】
宮里多了個孩子就是不一樣,寧兒甚是機靈乖巧,哄得小橘子天天在小廚房給他鼓搗零嘴吃,連小豆子都盼著寧兒下學(xué)。
晚膳的時候,我裝作要考他的課業(yè),他晃了晃腦袋,跟我說他今日剛好學(xué)了點詩句。
「你才剛剛習(xí)字吧,都會念詩了?」
「當(dāng)然,寧兒很聰明的,從小皇祖母就夸寧兒聰明?!?/p>
「那你說說,你學(xué)了什么詩?」
他把手放在膝蓋上,正色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p>
我笑了笑,「鐘太傅是出了名的老學(xué)究,這句詩真的是他教你的?」
他眨了眨眼睛,對我嘻嘻一笑,「其實,這是父皇今日來考察寧兒的課業(yè),他教我念的啦,還說如果念給您聽,您一定會喜歡。」
我喝茶的動作一頓。
寧兒很是興奮,「對了,母妃您之前住的地方不就叫蒹葭閣嘛,真有詩意啊?!?/p>
我看他小小的臉蛋故作深思狀,覺得甚是好笑,便讓他趕緊就寢。
他揉著眼睛點點頭,臨走之際還不忘跟我說,「母妃,夜里涼,您記得多加一條被子啊。」
我在原地看著他小小的背影,鼻頭一酸。
二月的時候,皇后病了,隨后深居簡出。
宮中一切事宜徹底由我們?nèi)齻€高位嬪妃把持。
不知是我上次的舉動哪里讓冉美人滿意了,她從此經(jīng)常來找我,要么找我逛園子,要么找我喝茶,要么找我賞樂。
徐賢妃和鐘昭儀索性讓我盯著冉美人的起居。
冉美人這個人,外表美艷不可方物,性格如火般鮮明,喜怒哀樂都放在臉上。
她老是擔(dān)心有人會害她的孩子,尋求我的保護,我告訴她,皇上和太后很看重她的孩子,她一定不會有事。
她卻神色抑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我。
「婕妤姐姐,這宮里,我只相信你是好人,這段時間,妹妹可以經(jīng)常找您嗎?」
我沒回答她,她卻十分自覺,整天往我宮里跑。
一會兒覺得我宮里的藥膳好喝,一會兒夸四皇子長的可愛,一會兒覺得我梳的發(fā)式好看。
我發(fā)現(xiàn)冉美人此人雖然脾氣不好,性格嬌縱了點,但是直言直語,外加實在過于美艷,所以讓人不自覺對她產(chǎn)生了幾分惜花之情。
由于冉美人老是拉著我一起聽曲,寧兒平日里都不好跟我復(fù)習(xí)課業(yè)了,一個小男娃整天吃大人的醋。
我白天哄美人,晚上哄孩子,說句大逆不道的,我覺得我把皇上的活兒干了。
后來我想,如果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也挺好。
一個月后的午后,春日正好,那天的天氣熱的出奇。
冉美人身懷三個月了,如往日一般來找我聽曲。
我也如往常一般給她上了她喜愛的糖蒸酥酪。
琵琶彈到一半,變故發(fā)生了。
她突然面色蒼白,從椅子上掉了下去,死死捂著肚子,我趕緊扶住了她,手模到她裙子的時候,摸到了一手粘膩的血。
平定驚雷。
沒過一會兒,太醫(yī)來了,隨后徐賢妃、鐘昭儀也來了。
我坐在床邊,腦子里面拼命回想最近的細節(jié),她每天吃的食物我都親自過問,沒有不妥的地方,怎么會來了我這里半日就小產(chǎn)了。
徐賢妃華美的衣裙經(jīng)過我的身邊,「喜婕妤,冉美人交由你照料,怎么還是出事了?!?/p>
鐘昭儀橫起一雙丹鳳眼,「來人,去查今天冉美人都用過什么?!?/p>
那碗糖蒸酥酪被帶了下去。
太醫(yī)診出冉美人是受陰寒之物影響,是以不慎落胎。
皇上來的時候,深居簡出的皇后也來了。
鐘昭儀派人去把我小廚房的東西都搜了出來,太醫(yī)一一驗過,卻都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
皇上沉吟片刻,「你們先走吧,朕和皇后來處理?!?/p>
徐賢妃宮里的大太監(jiān)此時卻突然揪著一個人進了殿中。
居然是福果。
「啟稟皇上,皇后,諸位娘娘,這個宮女行跡可疑,咱家特地帶了過來。」
我的拳頭逐漸握緊,我看見福果抬起熟悉的圓臉,滿眼是驚慌和恐懼。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我眼前一黑,感到自己胸悶氣短。
「福果,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十二】
她觸到我的目光,害怕地往后一縮,滿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皇上,這個宮女有問題,臣妾看需要嚴查?!?/p>
皇后發(fā)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上身上,皇上的目光穿過眾人落在我身上。
「來人,將這個宮女帶到慎刑司嚴加審問,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出甘露殿。」
我摁住了一直想出聲的小橘子。
千防萬防,沒想到?jīng)]防住自己的心軟。
我早該想到的,那個要害我的人不會停手的。
昏迷不醒的冉美人被抬走了,來湊熱鬧的,來落井下石的,也都走了。
我看到他在眾妃散去之后向我走來。
「臣妾無罪,陛下相信嗎?」
我直直地望著他,這個說愛我的男人表情無奈地嘆了嘆氣。
「朕知道?!?/p>
甘露殿的宮門落鎖的時候,我依稀看見下學(xué)的寧兒在門口吵著要進來,被皇上帶走了。
地上冉美人的血跡還在。
我的腿突然就軟了。
「嗚嗚嗚,娘娘,福果她知道什么呀,她好像不是好人啊娘娘,是我錯看了她……」
小橘子號啕大哭,我哭笑不得地拍著她的背,小豆子連忙掏了個手帕出來給她拭淚。
甘露殿突然變得好安靜。
我被幽閉的第二天,十?dāng)?shù)個宮人來我宮里翻箱倒柜,最后將我的妝奩,我吃飯的桌椅,殿里的香爐都帶走了。
我瞅著這像抄宮的架勢心里覺得不妙,便拿了五十兩的銀子塞到了為首太監(jiān)的手里,這太監(jiān)我認得,皇后宮里的。
那橫眉怒目的太監(jiān)立馬神色緩和幾分。
「喜婕妤,咱家也是奉旨行事,你那宮女都招了,她說受您指使您這殿里這些器具上都被撒了水蓮花粉,這種極陰寒之物可是對女子大大不利呀。」
我的腦子里頓時閃過了無數(shù)畫面。
等等,如果我的宮里被下了水蓮花粉,既然能夠?qū)е氯矫廊诵‘a(chǎn),那么對我的身體而言何嘗不是極大的損害。
背后之人用心真是陰狠,一箭雙雕啊。
那群太監(jiān)浩浩蕩蕩把我宮里東西拿了大半,現(xiàn)在宮里盯著我的人不少,而且人證物證都在,我此番少不得一番折騰。
在這宮里,真的容易心力交瘁,我本身不是個精于算計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了一天,沒有等到降罪的旨意,宮門被封,我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入夜,偌大的甘露殿靜地出奇,我坐在床上,想著最近的事情難以入眠,小橘子抱著她的枕頭,說要跟我一起睡覺,我含笑答應(yīng)了她。
直到三更天,小橘子已經(jīng)睡了,我睡意逐漸上涌的時候,依稀感到有風(fēng)拂面。
窗戶都關(guān)著哪兒來的風(fēng)。
我瞬間睡意全無猛然睜開眼睛。
床前赫然立著一個人影,他一身黑衣舉著一個匕首正要向我刺來。
我下意識尖叫出聲,用枕頭一檔,但那刺客力道甚大穿過,匕首穿過枕頭就要刺向我。
千鈞一發(fā)之際,在我身旁熟睡的小橘子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擋在我的身前。
然后我聽到了銳物刺進皮肉的聲音。
我的大腦轟然炸開。
我聽到小橘子一聲悶哼,我趕緊抱住了她的身體,擋在前面。
眼看著那個匕首正要朝我刺來,就在這時,一道寒光乍現(xiàn),擊中刺客的手,那刺客的手一歪,匕首從我的身旁劃過只在我身上留了個淺淺的口子。
我從未見到這樣的小豆子。
他像夜里的貓兒一般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竄出來,靈活地爬到刺客身上,那刺客身手矯健,數(shù)次掙脫卻被小豆子以巧勁重新束縛住。
幾番打斗后刺客的匕首落在了地上,我冷靜下來,撿起那個匕首觀察了一下,這是女子常用的匕首,看來今夜那人是想派人刺殺我,再冠我以畏罪自殺的名頭。
只聽「撕拉—」一聲,小豆子將我床上的被子撕開,幾個動作間就將那刺客手腳綁住。
那刺客正要咬舌自盡的檔口,小豆子又眼疾手快地用布條纏住了刺客的嘴,讓他口舌也不能動彈。
幾個呼吸之間,那個刺客就被制服了。
我捂著小橘子的胸口,大片的血暈開,小橘子虛弱地張口,「娘娘,你沒事吧…」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抱著她不斷搖頭。
小豆子萬分愧疚,正要張口。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已經(jīng)來的很快了,如果不是你及時,此刻可能就是兩條人命了?!?/p>
我將小橘子緩緩放在床上,「把這個刺客綁到柱子上,我想辦法出門一趟,你照顧好小橘子?!?/p>
「娘娘,還是奴才去吧?!?/p>
我搖頭,「不行,我不能再連累你,這是命令。」
我不知道看守在我宮殿外面的衛(wèi)兵有沒有混進別人,我不敢聲張驚動別人,此時此刻,我只能寄希望于那個人了。
甘露殿很大,我換上深色的衣服,從一個小門的狗洞里鉆了出去。
我用我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向樂府。
幸好,達蘇單獨住在一屋,我不會很顯眼。
「達蘇樂師,達蘇樂師,奴婢是堪樂殿的,找您有急事!」
我拍打著他的門,誰知他很快就開門了。
達蘇一身月白長衫,披散著長發(fā),看到我流露出驚愕的神情。
我當(dāng)場就給他跪下了。
「小橘子受傷了求求您跟我走一趟,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一人承擔(dān)。」
達蘇趕忙托住了我。
他沒有猶豫,直接進屋背了個包袱出來。
「娘娘快帶達蘇去吧?!?/p>
夜色越來越深,我和達蘇避過宮中輪值的守衛(wèi),還委屈他和我一起鉆了那個狗洞,只不過情況緊急不容我道歉了。
萬幸的是,小橘子沒有傷到心臟。
「傷口離心臟僅有一寸,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失血過多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p>
達蘇給小橘子上了藥,教我包裹了小橘子的傷口,因為疼痛和失血過多,她昏了過去,我心疼的不得了。
不過我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隨后從我的床底下掏出一個金元寶來。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是黃金五十兩,權(quán)當(dāng)今夜診金了?!?/p>
他想拒絕我,被我強硬地塞進他的懷里了。
他無奈地收下了。
「娘娘,今夜為何會想到找我?」
我想都沒想,「因為我覺得你通藥理,而且這宮里暫時我找不到別人來幫我了,我不是也曾經(jīng)幫過你嗎?」
他看著我,眼里露出幾分光彩。
「娘娘,達蘇樂師不宜久留?!剐《棺釉谝慌蕴嵝选?/p>
我連忙去將他送走了,臨別之際,他還給我留了一瓶藥粉,說是荼桑花粉制成,可肉白骨。
我恬不知恥地收下了,承諾達蘇日后必百倍報答。
不說別的,讓這么仙人一般的人物鉆兩次狗洞就足夠我千恩萬謝了。
待我回到殿里的時候,殿里不知何時立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
皇上一身玄色常服,那刺客已然不在柱子上,小豆子跪在一旁,似是有個太醫(yī)在為小橘子診治。
我把那瓶藥默默地藏進袖子里面。
「陛下怎么來了?」
「你遇刺了,朕便來了?!?/p>
【十三】
我挪到皇上身邊,「多謝陛下掛心?!?/p>
「不過看來有人來的比朕更早?!?/p>
「臣妾情急之下,出此下策,陛下要罰就罰臣妾吧。」
我跪在地上,不一會兒皇上將手在我頭頂摩挲了幾下,語氣中透著無奈。
「你可以多多依靠朕。」
我起身,抬頭看向皇上,「那陛下告訴臣妾,之前護城河畔的刺客,和今晚的刺客,是不是同一個人派過來的?」
「陛下打算何時還臣妾清白?」
我控訴著,不知不覺眼里又蓄上了淚。
他卻只是用拇指拭去我的淚水。
「想去見見福果嗎?」
我腦中浮現(xiàn)出她當(dāng)日哭成包子的臉,點了點頭。
我換上了深色的衣服,將小橘子交給小豆子照料。
皇上帶著我出了甘露殿,來到了慎刑司。
這是我第一次進慎刑司,這里陰暗至極,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木頭味道。
皇上牽著我的手一路向下走去,略微逼仄的宮室里面立馬被宮人點上了燈火。
盡頭的牢房里面鎖著一個宮裙女子,她頭發(fā)凌亂地披散著,原來白凈的臉上布了好幾道血痕,她的手腳被鐐銬束縛著,眼中是我完全不曾見到的疲憊神色。
我蹲在她身前,她偏過頭去,用嘶啞的聲音道:「我不會招的?!?/p>
我嘆氣,「你這又是何苦呢?她能給你什么?」
皇上將我從地上拉起來,他俯瞰著福果,眼里是上位者的冷漠。
「江露雪,撫州人士,五歲時撫州洪災(zāi),父母皆亡,與親姐失散,她是不是告訴你,只要你成事,就告訴你你的姐姐在哪里?」
福果低著頭,又搖搖頭,我看到她的眼淚滴在鐐銬上暈出一灘水漬。
皇上不欲再言語,張德玉上前揮了揮拂塵,「小丫頭可真是冥頑不靈,你還斗得過當(dāng)今陛下不成?要不是看在婕妤娘娘的面子上,你都活不成。可惜呀,你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卻錯信他人。」
福果艱難地抬起頭,「公公,您說什么?」
張德玉冷言道:「你要找的那位姐姐,年芳十八,右胸有一塊褐色胎記,于乾德二十年入順王府為奴,后隨主進了宮,如今已經(jīng)是甘露殿的大宮女了?!?/p>
我震驚地望向張德玉。
小橘子是福果失散的姐姐?天底下有這么巧的事情?
若果真是如此,那福果的所作所為豈不是得不償失。
福果顯然也是這么想的,她絕望又錯愕地攤在地上,一邊搖頭一邊呢喃道:「不,不會的,我的姐姐怎會是……」
我望著我手中沒有來得及洗去的血,覺得諷刺至極。
「你知道這是誰的血嗎?今夜有人來刺殺本宮,她替本宮受了一難?!?/p>
「福果,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她驚恐地望著我的手心,那里深紅色的血跡分外灼人。
「她…她還…」
「還活著,就是傷重暈厥。」
「我……我說……」
她神色凄徨,聲淚俱下,「是徐賢妃,她說只要我做她的……」
我還沒有聽她把話說完,就被皇上拉了出去。
「地宮陰冷,不宜久留。」
「陛下為什么不讓臣妾聽下去?」
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我直視著皇上。
他只是撫了撫我的臉,笑容一如往常。
「朕自會幫你處理,旁的你可以不用理會?!?/p>
「她想害我兩次了,陛下會怎么處置她?」
我看到皇上的神色隱隱帶著掙扎,難道連帝王都有難言之隱嗎?
「歲歲,朕會幫你報仇,只是,不是現(xiàn)在。」
回到甘露殿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宮里的燈再次點燃了。
小橘子睡在我的床上,我低頭感受著她虛弱但平穩(wěn)的呼吸,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寬慰,又頭一次有了仇恨的情緒。
七年多了,她終究還是未把我當(dāng)人看,僅僅因為四皇子,就要對我屠刀相向嗎?
皇上說,會幫我報仇,只是不是現(xiàn)在?
他又有什么隱瞞了我,我該不該相信皇上,可是平心而論,我現(xiàn)在有什么可以和她抗衡?
徐家如日中天,她比我高整整兩品,我拿什么跟她斗?
平生第一次,我有了深深的無力感,無用無才無志,還連累了小橘子。
我睡在小橘子身側(cè),輕輕靠在她的肩膀上。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甘露殿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情景。
寧兒哭著跑到我的床前,「孩兒不孝,
不能保護母妃,讓母妃受難了。」
我花了好半天才把孩子哄去上課,半個時辰之后,張德玉來我宮中宣旨。
「罪人福果戕害嬪妃,毒害皇子,悉已招認乃她一人所為,已畏罪自殺。喜婕妤無辜受難,天子甚憐,特晉喜婕妤為二品昭容,欽此?!?/p>
我呆呆地望著張德玉,「張公公,你說什么?」
「喜昭容,您晉位了,還不快領(lǐng)旨謝恩。」
「你說福果畏罪自殺了?」
張德玉面無表情地點頭,「其罪滔天,此乃應(yīng)得。」
「領(lǐng)旨吧,喜昭容?!?/p>
一大群宮人魚貫而入,有的送上了二品宮嬪的朝服,有的將我殿內(nèi)器具煥然一新,更有宮人托著名貴的山珍寶物,說是皇上賞賜來調(diào)理我的身子。
我將她們一一揮退。
小橘子還在昏迷著,我該怎么告訴她這一切。
「娘娘……」
寢殿內(nèi)穿來她虛弱的聲音,我趕緊過去,看見小橘子已經(jīng)轉(zhuǎn)醒,只是臉色依舊蒼白的嚇人。
我親自給她喂藥,她非要自己來,被我堅持喂了下去。
看她精神好了一點,我猶豫再三,終究開始開口了。
「小橘子,你是不是曾經(jīng)有個失散的妹妹,叫江露雪?!?/p>
她神色一頓,大眼睛里先是驚訝,后又迅速地蒙上一層水霧。
「娘娘怎么知道…可是奴婢的妹妹早就沒了……」
我嘆了口氣,有些不忍心看她的眼睛。
「她還活著,福果就是你的妹妹?!?/p>
【十四】
小橘子是在我入府第三年分到我這里,從此以后伴了我四年。
她很少跟我提及家人的事情,只依稀提起過自己是孤兒,曾經(jīng)有個妹妹,后來沒了。
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沒有想瞞她,我把整件事情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即使這個消息會讓她很痛心。
同時我也做了個決定。
我將達蘇給的荼?;ǚ塾迷诹怂膫谏?,很快便起了作用,不愧是西戎奇花,血徹底止住了并且迅速結(jié)痂。
小橘子說什么都要再見福果一面,我可她傷口深,我只好讓小豆子背著她去了慎刑司。
她還在那個監(jiān)牢,她是撞墻身亡的。
小橘子顫抖著拂去福果凌亂的發(fā)絲,她渾身鐐銬已除,安安靜靜地躺在簡單的木床上。
「她做錯了事,娘娘不要怪她?!?/p>
我搖搖頭,「她是你妹妹,我不會怪她的?!?/p>
我蹲下身體,手輕輕地搭在小橘子的肩膀上,平視著她的眼睛。
「跟你的妹妹一起回家吧。」
「這里這么冷,帶她回你們父母身邊吧。」
小橘子淚流滿面地搖頭,「不,娘娘,奴婢當(dāng)初跟了您,就要跟您一輩子……」
我捻去她嘴角的發(fā)絲,溫柔道:「沒有誰注定了要跟誰一輩子?!?/p>
「你叫江露白,不是小橘子。」
皇上不會不同意我要放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宮女出宮。
我告訴小橘子,皇上很喜愛我,我會在宮里過的越來越好,那些害我的人馬上就會得到應(yīng)有的報復(fù),再也不會有人會害我。
我勸了她三天,她終于同意了。
她哭哭啼啼地說:「娘娘,等我安頓好福果,就回宮找你。」
我點點頭,傻姑娘,出了宮的人怎么可能還能回來。
小橘子身子好的很快,我以身邊大宮女欲出宮為四皇子祈福為由,將她送出了宮。
那天是個晴天,碧空如洗,找不到半點浮絮。
她抱著福果的骨灰,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離開的馬車。
我在原地看著她離宮門越來越遠,那頂小轎在視線中逐漸變成一個小點。
「娘娘,該回宮了?!剐《棺犹嵝蚜宋?。
我這才意識到,我不自覺往前邁了一步。
抬頭是萬頃澄碧,后退是宮墻深紅。
后路竟比前路更加看不到盡頭。
小豆子情緒低落,我也無力去安慰他。
我沒有再去徐賢妃那里,冉美人落胎一事,由福果自戧而告終。
自那日之后,我沒有再見到冉美人,她以自己身體虧損、傷心過度為由將自己就這么鎖在了堪樂殿。
我以為她會不依不撓,定是要找我討個說法,誰知她真的足不出戶,聽她的宮人說,她日日夜夜睡不著,總是覺得有人要害她,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皇上曾經(jīng)去看過她,也在那里待了不到半日就出來了。
從此堪樂殿再也沒有了絲竹之聲,比任何宮殿都安靜。
不只是堪樂殿,這段時間各宮都出奇地安靜。
皇后自那日因冉美人小產(chǎn)一事出來過一趟,也甚少出鳳儀宮,連皇上都不見了。
可有一人,依舊頻繁出入鳳儀宮,達蘇。
據(jù)說大皇子的腦疾發(fā)作的越來越厲害了,以前是不知開口,瞳孔對眼,據(jù)說最近已經(jīng)到了白日流痰的地步。
而四皇子卻越來越聰慧,三字經(jīng)、千字文已經(jīng)到了朗朗上口的地步。
甘露殿經(jīng)常有來看望四皇子的妃嬪,甚至宮中已經(jīng)有傳言,皇上要立四皇子為太子。
我沒有找徐賢妃,她倒是當(dāng)作什么事情沒有發(fā)生一般,一如以前地來我甘露殿做客。
我不欲與她虛與委蛇,她卻毫不忌憚地跟我說:「妹妹,之前的事情是姐姐不對,姐姐也是沒辦法,誰讓妹妹擋了姐姐的路呢?」
她扶著流蘇,笑得明艷風(fēng)流。
我敬了她一盞隔夜茶。
「那路是不是你的,尚未可知?!?/p>
她將茶盞轉(zhuǎn)了轉(zhuǎn),眼波流轉(zhuǎn)間透出幾分鋒利。
「喜婕妤,這宮里不是仗著得幾分寵愛就能笑到最后的?!?/p>
我迎上她的目光,不閃不避。
「賢妃娘娘這是來與我撕破臉皮了?」
她嗤笑,「不然呢?你以為只有顧寶怡一個人在裝?」
「那可真是多謝兩位姐姐多年做戲,解我多年寂寞了。」
她站起身,吹了吹艷紅的丹蔻。
「可惜了,要不是我的話,你跟那顧寶怡姐妹情深的戲還能唱下去?!?/p>
「她是個不中用的,我隨便跟你戰(zhàn)戰(zhàn)隊,她就裝不下去了,硬是要跟你鬧一出姐妹決裂?!?/p>
我喝下幾口茶水,幾分苦澀浸到我的腹中,可我的大腦一片清明。
「賢妃娘娘多年照拂,妹妹定會銘記于心?!?/p>
我起身,送客。
她也不久留,此番來,她就是來與我撕破臉皮的。
徐家勢大,徐家父子皆是皇上一等一的親信,但她現(xiàn)在敢毫不避諱地與我攤牌,定是有了更大的底氣。
除此之外,令我感到有些詫異的是,寧兒居然好幾次問我,皇上是不是要立太子了。
我勸寧兒無需理會流言蜚語,認真做好本分的事情,不忘兄友弟恭。
他乖巧點頭,我的心里卻憂心忡忡,我總感覺,現(xiàn)在的平靜之下,醞釀著什么。
皇上來后宮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偶有幾次宿在我這里,都顯得有些疲憊。
其余,皇上只去過欣美人和林采女那里,甚至皇上還提了欣美人的位分,晉了欣美人為欣婕妤。
前朝意外死了好幾個大臣,巧的是皆為本朝新臣。
那幾個臣子皆提議過將先太子和先三王的牌位供回太廟,皆被皇上拒絕了。
當(dāng)年皇位的爭奪,先太子和三王爭的最厲害,先太子斗倒三王之后,擁兵自重,而先帝病重遲遲不發(fā)繼位詔書,最終先太子欲逼宮奪位之時死在先帝宮中,三王也死于流放的路上。
前朝皇權(quán)傾軋,先帝最后傳位于五皇子景崢,也就是當(dāng)今圣上。
京中一直有傳言,說先太子和三王是被當(dāng)今皇上所殺,只是沒人敢放在明面上說。
先太子和三王雖然都是罪臣,但也都是皇室正統(tǒng),有幾個大臣上奏迎回他們的牌位遭到皇上反對也就算了,那幾個大臣還接連意外遇害。
于是,流言愈演愈烈。
由于虎符的不知所蹤,民間不知何時傳出「天命不歸今主」的說法。
連宮中都有角落在討論這件事情,徐賢妃因此杖責(zé)了好幾個亂嚼舌根的宮婢。
不僅如此,我感覺我宮中的守衛(wèi),人又多了一成,甚至還有御龍衛(wèi)。
寧兒下學(xué)回來的時候,告訴我最近大皇子沒有上學(xué)。
「寧兒擔(dān)心你大皇兄?」
「當(dāng)然了,大皇兄雖然不聰明,可是經(jīng)常給我?guī)浅裕皇撬看谓o我?guī)?,都會被母后?zé)怪。」
我給他夾了跟他最愛吃的雞腿,循循善誘道:「那是因為皇后娘娘怕寧兒吃多了蛀牙?!?/p>
寧兒點點頭,看著碗里的雞腿眼底放光。
「嗯,寧兒知曉的?!?/p>
我看他三下五除二就啃完了個雞腿,生怕他吃噎著,趕緊給她倒了杯花茶。
他鼓鼓囊囊的嘴剛癟下去,我就看他眉頭皺了起來。
「不過,寧兒今日去找大皇兄,母后沒讓我進鳳儀宮,說是皇兄犯病了在照看。」
「我很擔(dān)心皇兄,于是偷偷地躲開宮女,準(zhǔn)備去皇兄喜歡午睡的側(cè)殿看他,沒想到卻看見母后枕在一個樂師的腿上,好像很開心的樣子?!?/p>
【十五】
「咳咳咳——」
一口茶水嗆在我的喉嚨里面,我一邊咳嗽一邊看外面有沒有人。
還好,我們母子兩個用晚膳的時候喜歡沒人近身。
寧兒跳下凳子趕緊來拍我的背,我咳嗽了幾下逐漸平息了。
我認真地看著他,「那你有沒有被人看見你?」
他搖搖頭,「我因為擔(dān)心皇兄,本想再去找找,可是又怕今天的課業(yè)完成不了,就偷偷跑回來了?!?/p>
我眼神柔軟地摩挲著他的發(fā)頂,「皇后娘娘最近也病了,所以老是需要休息,寧兒以后要專心課業(yè),不要去打擾你母后和皇兄可好?」
他乖巧點頭,用完晚膳之后還給我展示他的功課。
我將他哄去睡覺之后,唇角逐漸落下。
看來有的宮中傳言,不似為假。
但我又實在不愿意相信,那么文雅高潔之人,會甘心為人禁臠,而且這么久了,只是有影子,沒有人做文章,實在可疑。
三月的最后一天,我終于收到了小橘子的信件。
她告訴我她已經(jīng)平安回到了故鄉(xiāng),安頓好了福果,祭拜了家人,打算啟程回京,卻發(fā)現(xiàn)最近流匪作亂得厲害,文碟卡的緊不好動身。
安全就好,我也去了一封信告知她我一切安好,讓她在家中勿念。
連日沉重的心情因著這封信減輕幾分,只是頭部依舊覺得有些混沌難受,小豆子順勢提議去御花園賞花斗葉散散心,也可折幾枝花給寧兒做書簽。
許久不來此地,北苑已是柳垂金線,桃吐丹霞。
桃花把這宮檐朱墻都勾勒出錦繡俏麗來。
在桃花開的最烈的深處,我遇到了一個人。
他攀在桃樹上,正在采摘著什么,金線勾絲的長衫垂下,碎落的花瓣墜在他衣袂獨特繁復(fù)的花紋之上。
我的視線一時之間竟無法移開。
察覺到有人來了,他身姿輕巧地從桃樹上躍下,那長長的金色耳飾碰到胸前的桃枝上,撞出悅耳的聲音。
「不知娘娘來此,請恕達蘇未能及時見禮?!?/p>
我擺擺手,「達蘇大人言重了,是本宮打擾了你才對?!?/p>
他笑了笑,將懷中桃枝整了整。
「奴才不過是摘幾枝用來做花油罷了,娘娘來此可是賞花?」
「本宮欲折幾朵桃花來給皇兒當(dāng)書簽,沒想到竟有巧遇,上次一事,多謝樂師傾囊相助了?!?/p>
我迅速地給他福了福身子,他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娘娘是貴人,達蘇相助是應(yīng)當(dāng)?shù)??!?/p>
他始終站在與我一丈之外的地方,與宮中傳言中的輕佻浮魅形象完全不搭邊。
風(fēng)動,他懷中桃枝的花瓣飄落,有幾瓣落到我的肩膀上。
他從桃枝上齊根摘下了幾朵開的最盛的花,遞給了我。
「開的最盛的枝椏已被達蘇摘下,只好將這最好的幾朵贈予娘娘了?!?/p>
我看了看那幾朵,好像的確如此,便接受了。
更大的風(fēng)吹來,天氣說變就變,我趕緊將那幾朵花藏進袖中,誰知這一低頭,一股極大的暈眩感和惡心感席卷了我的身心。
我沒有控制住就要倒下,達蘇眼疾手快地單手接住了我,將我倚靠在桃樹樹干旁。
本來在外面等候的小豆子聞聲趕來,「娘娘,您怎么了?是走累了嗎?」
「達蘇樂師竟在這里?」
不過達蘇只是對小豆子微微點了頭,他的兩根指節(jié)搭在我的手腕上,我一個眼神過去示意小豆子安靜。
片刻后,他將手移開,不知是桃樹的遮擋還是天氣變陰了,我感覺他眼底春色有些黯淡。
「恭喜娘娘,娘娘似是有喜了?!?/p>
小豆子興高采烈地把我背到御花園外面,我上了回宮的軟轎,都沒有來得及跟達蘇道別,怎么著人家都救過小橘子的命。
小豆子迫不及待要去告訴皇上,我拉住了他,壓抑住腹內(nèi)惡心感。
「去找錢太醫(yī),就說我被風(fēng)吹了好似感染了風(fēng)寒?!?/p>
小豆子這才冷靜下來。
錢太醫(yī)是宮中有資格的老太醫(yī),也是當(dāng)初在百家廟為我看病的太醫(yī),是這宮里為數(shù)不多沒有為人所用的老太醫(yī)了。
果不其然,我真的懷孕了。
我有些意外,上次那些水蓮花粉也損耗了我的身子,沒想到這才將養(yǎng)了一個多月,我就遇喜了。
可我心里有些說不上來的惆悵,宮中自皇上登基之后,就沒有平安誕下的孩子,不知道我有沒有看見他平安降生的機會,如果可以,我希望是個小女孩,給寧兒多個妹妹。
「錢太醫(yī),本宮有了身子,可這宮里最近不太平,本宮想親自告知皇上,還請?zhí)t(yī)成全?!?/p>
錢太醫(yī)神色恭敬,「理當(dāng)如此,臣在此恭賀娘娘了?!?/p>
寧兒下學(xué)歸來,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我今日他練了書法。
他從懷里小心地拿出一張折疊得平平整整的宣紙,上面有著漂亮的兩行正楷字。
「歲安?!?/p>
「景寧。」
「寧兒才五歲,字都這么漂亮了,比你母妃小時候厲害多了?!?/p>
他小臉紅撲撲的,非常驕傲地把那張宣紙塞到我手里。
「那母妃可要收好了,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我的字的。」
我掐了掐他軟乎乎的臉蛋,笑道:「母妃一定視若珍寶?!?/p>
然后我將他拉到身邊坐下,「寧兒這么有學(xué)識,日后你的妹妹或者弟弟降生了,母妃讓你來取名可好?」
他有些驚訝,「弟弟或妹妹?」
我告訴他我有喜了,他的唇角微微彎起又落下,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
「母妃有了弟弟妹妹,就不喜歡寧兒了怎么辦,寧兒好不容易有了母妃?!?/p>
小孩子就是容易吃醋,我將他摟進懷里勸了好一會兒,他趁機要了我好多松子糖。
皇上是在寧兒已經(jīng)睡下,亥時才來的甘露殿。
他知道我有喜了,這本也瞞不了他。
我從沒見他如此將興奮的神采浮于表面,我看到他眼底有幾分濕潤,心里居然也有些許動容。
「陛下,臣妾有孕一事,除了陛下和寧兒,臣妾不想被他人知曉?!?/p>
他沒有猶豫,「自然,最近前朝后宮都不甚太平,你也要小心?!?/p>
我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
我問他,「陛下,我能見到這個孩子嗎?」
他搭在我肩上的手緊了緊,傳來滾燙的溫度。
「朕說能,就能?!?/p>
【十六】
四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原本晴空萬里的天突然下起了綿綿細雨。
雨聲由小變大,我整個人倦怠的不想出宮門。
皇后帶著大皇子回順安候府了,據(jù)說順安候府請了個厲害的神醫(yī)。
清明將至,南方山道流匪作亂,順安侯上書前往南方剿匪,皇上應(yīng)允,還指了徐尚書家的長子,徐賢妃之兄,兵部侍郎徐顯為督軍。
流匪終究擋不住朝廷鐵騎,流匪潰不成軍。
順安侯和督軍不日便押解匪徒進京。
到了清明那日,按照皇家祖制,后宮眾皇子和眾妃都要與皇上前去太廟祭祖。
皇上依舊沒有迎回先太子和三王的牌位。
那天雨大的出奇,皇上特許皇后和大皇子在順安候府繼續(xù)將養(yǎng),由徐賢妃代持皇后之事,鐘昭儀攜公主和皇子同行,其余嬪妃皆可不用去太廟。
明明是春日,卻驚雷風(fēng)雨不斷。
我在宮里躺著,聽著窗外雨聲嘩啦,恍然以為到了夏天。
我的宮外,站著一層一層御龍衛(wèi),雨水擊打著甲胄,發(fā)出鏗鏘沉重的聲音,叫我的心里聽著不大舒服。
門外突然一陣喧嘩,一向安靜的欣婕妤來求見我。
這個時候來找我做什么?
欣婕妤一見我就跪了下來。
「喜昭容,妹妹求您讓妹妹出宮一趟,家母病重妹妹實在心焦。」
我皺起眉頭,「欣妹妹莫急,不如等雨停之后,皇上和賢妃娘娘回來再說。」
她將身子伏在地上,「求喜昭容開恩,如今這宮里能做主的只有您了,家母實在是病重,雨再大妹妹都要回一趟,求求喜昭容了。」
我沉思片刻,總覺得有些蹊蹺,看著她殷切的眼神,還是點了點頭。
她朝我謝恩,提起裙擺就要走,卻在門口被御龍衛(wèi)攔下了。
為首的御龍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朝我抱拳行禮。
「娘娘見諒,陛下有旨,今日任何人都不得出宮?!?/p>
我更加覺得蹊蹺了。
「小豆子,去把欣婕妤送回去吧,讓她明日再說吧?!?/p>
欣婕妤的面色非常蒼白,可以稱得上是恐慌,她的母親真的如此病重嘛?
欣婕妤是皇后母家,也就是順安候府二房的庶出小姐,若是母親有事,皇后娘娘尚在母家,她又何必急于這一時。
然而,我沒有意料的事情發(fā)生了。
小豆子送完欣婕妤回來,跟我說外面發(fā)生大事了。
順安候突然亮出虎符,說自己才是天命所歸,而那些所謂的流匪其實是先太子舊黨,當(dāng)今圣上前朝的時候殘殺手足,今朝又欲舍嫡子而立庶子為太子,實在是枉為人君。
順安侯謝家乃老牌武將世家,乃六朝老臣,在軍中本就有威望,雖然過去幾年軍權(quán)不在手,但是虎符一出立馬集結(jié)了大量兵馬。
順安侯策反了徐顯,一直殺到京城下。
而此刻,皇上還在太廟。
宮里人心惶惶,偶有宮女太監(jiān)想竄逃出宮,都被御龍衛(wèi)斬于宮墻。
我很快冷靜下來,皇上不傻,不會讓自己處在這么危險的境地,此刻,沒有比皇宮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只是擔(dān)心寧兒會不會害怕,會不會有刺客會對寧兒不利。
「娘娘不要擔(dān)心,四殿下在陛下身邊,一定沒事的?!?/p>
此時此刻,我又突然想到一個人。
「小豆子,你去一趟樂府,看看那里守衛(wèi)如何。」
「娘娘是擔(dān)心達蘇樂師?」
「不錯,畢竟達蘇樂師是小橘子的救命恩人,多照拂一分也是好的?!?/p>
雨漸漸停了,小豆子出去也方便很多,然而小豆子回來卻告訴我,達蘇不在樂府。
「真的不在?」
小豆子點點頭,「奴才問過了,據(jù)說達蘇自四月一日那天就告假出了樂府,無人知道他在哪里?!?/p>
四月一日的時候,皇后和大皇子回了順安候府,如此巧合,但愿是我多想了。
可是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皇上在太廟遇刺的消息,不過除了徐賢妃幫皇上擋了一劍以外,無人受傷。
現(xiàn)在朝中沒有驍勇善戰(zhàn)的大將軍可用,朝中驃騎大將軍一位空懸,只有個新提點的車騎將軍。
新任車騎將軍年輕沒有多少經(jīng)驗,在擋了叛軍幾日之后還是沒能守住城門。
叛軍涌入京城,沒有燒殺任一百姓,直奔皇宮。
有隊兵馬率先殺入皇宮,宮中幾千御龍衛(wèi),皆是可以以一當(dāng)十的絕頂高手。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我沒由來的,并不覺得驚慌,我總覺得,那位九五至尊,既然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絕對不會打沒有準(zhǔn)備的仗。
御龍衛(wèi)將我宮里圍的跟鐵桶似的,我只聽到外面偶有刀劍碰撞廝殺之聲。
那御龍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告訴我現(xiàn)在留在宮里的御龍衛(wèi)都是精銳,他們定會拼死保護宮中嬪妃的安全。
「那陛下呢?」
「娘娘放心,陛下身邊有大統(tǒng)領(lǐng)在,御龍衛(wèi)的神龍營隨身保護,不會有事?!?/p>
就當(dāng)所有人都覺得皇上會招架不住的時候,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四月七號的時候,宮中安靜下來。
謝家軍那邊傳出順安侯的虎符是假的,而真正的虎符,就在天子身邊。
徐顯突然臨陣倒戈,在千軍萬馬之前將順安侯的虎符奪下,一劍劈開。
眾所周知,真正的虎符是刀砍不斷、火燒不毀的。
本來身在太廟的皇上突然出現(xiàn)在城門,對著謝家軍亮出了虎符,順安侯睚眥欲裂。
而京城里面,早就藏著的一萬皇家禁軍在車騎將軍的指揮下出動,謝家軍因虎符動搖,只剩余先太子殘黨負隅頑抗。
順安侯謀反一事很快落下帷幕,謝家上下男丁皆被斬,女眷皆流放。
欣美人突然出來檢舉皇后和樂師有私,
而謝家抄家之日果真在謝府發(fā)現(xiàn)了那個樂師。
皇上卻一反雷霆手段,只讓人扭送皇后和大皇子回宮,那樂師被皇后保下,更加坐實了皇后的私情。
皇上的意思是謝家雖反,但皇后和大皇子畢竟已是皇室中人,先帝以仁孝治天下,此朝亦是。
皇上又昭告天下,長子本應(yīng)為太子,奈何長子有疾,本欲等長子病愈后封為孩子,如今皇后失德,長子已難堪大器,四皇子聰慧仁德,可堪太子之位。
以徐尚書為首的大臣紛紛附和。
隨后,皇上又將先太子和三王的牌位隆重地迎回了太廟,京中再也沒有了皇上殘殺手足的傳言,反而皆說當(dāng)今圣上英明神武。
皇上將皇后和大皇子貶為庶人,終身幽閉于鳳儀宮。
欣婕妤雖為謝家女,但因檢舉有功免于被貶,有意思的是,皇上讓欣婕妤前去抄檢鳳儀宮之物。
昔日端莊持重的皇后突然如瘋了魔一般用匕首刺進了欣婕妤的心臟,欣婕妤當(dāng)場斃命。
「都是你害的,賤人!」
欣婕妤斃命之后,她宮里有兩個小太監(jiān)出來指證,說是曾經(jīng)奉欣婕妤之命打暈達蘇欲構(gòu)陷皇后與樂師有染,只是被我攔下了。
事情突然提到了我,我這才想起當(dāng)日之事,不由得前去做了個證。
只不過人死如燈滅,此事再追究已經(jīng)沒有了必要。
我想起多次看見達蘇的場景,他容貌無雙卻才華橫溢,精通醫(yī)術(shù),曲藝高雅的同時,人品亦是,不然不會在深夜不計后果幫我救人。
只是,這樣的人,為什么會真的與廢后私交甚密,而廢后看上去真的與他情深不壽。
寧兒自從太廟回來之后日日膩在我身邊。
「寧兒,你是要做太子的人,怎么好日日在母妃身邊?!?/p>
我看到他眼底濃濃皆是眷戀,「寧兒在太廟遇險的時候就行,如果母妃有什么三長兩短,那寧兒也不活了?!?/p>
我被這孩子的說法嚇到了。
「呸呸呸,寧兒說什么呢,母妃不會有事,寧兒怎么能說這種話!」
他低頭,露出一段白皙幼嫩的脖頸,我聽到他呢喃道:「寧兒只有您一個母妃,母妃會只有寧兒嗎?」
我看到他情緒低落,心中無限憐惜,他一定是在太廟的時候被嚇壞了。
「不管怎樣,母妃現(xiàn)在只有寧兒呀?!?/p>
【十七】
宮中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安寧,天氣也由雨轉(zhuǎn)晴。
皇上自太廟回來的第三日,傳喚我去乾寧殿用膳。
我看到他俊秀的臉上生出一些單薄的胡渣,整個人的輪廓不似以往溫和,更加透出了帝王的英氣來。
我小口地喝著碗里的粥,突然問皇上,「陛下打算何時處置徐賢妃?」
他放下筷子,看向我。
「陛下當(dāng)時說,會替我報仇,只是當(dāng)時不行,那現(xiàn)在呢?」
他又重新拿筷子給我夾了一塊蝦尾,柔聲道:「徐賢妃在太廟的時候給朕擋了一劍,徐家又有功,歲歲再等些時日可好?」
我垂下眸子,放下筷子,吃飽了。
那晚上,皇上要留我宿在乾寧殿,我以需要考寧兒課業(yè)為由回了皇上。
皇上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我理智上能理解,但我情感上分外不平。
徐賢妃比我想象得難對付得多。
誰知還沒等我回到甘露殿,數(shù)日不見的冉美人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轎攆旁。
那一向高傲嬌縱的美人梨花帶雨地朝我跪下。
「喜昭容,求求您救救達蘇吧,只有您能救他了……」
我立馬凝神坐起,「你說什么?」
彼時我才驚覺,夜色下東南方的天空分外得亮,似是燃著熊熊火光。
那是鳳儀宮?
顧不得太多,我趕緊讓人將我送到那邊,冉美人期期艾艾地跟在我身后,止不住地流淚。
救火的宮人見我來了,告訴我是皇后欲縱火自盡,而這鳳儀宮里面除了有皇后和大皇子之外,還有達蘇。
我趕緊讓人滅火。
冉美人哭道:「喜昭容,不是你的話,他不愿意出來的……」
我心中焦急,來不及思索冉美人話中的意思,我看這火勢不小,如果再不救人的話,怕是三個人都會死在里面。
我將一盆水灑在我的披風(fēng)上,靠近了鳳儀宮,然而熱辣的溫度還是讓我不敢前進,小豆子也在一旁死死拉著我。
我只好喊道:「達蘇樂師!皇后娘娘!」
我喊了好幾句,風(fēng)嗆到我嗓子里,我咳得直不起腰。
就在這時,一個輕柔的力道拍了拍我的背部,我止住咳嗽,看見他逆著火光站在我身前。
他烏發(fā)染灰,衣衫殘破,只那張臉在火光的映照下,艷得像深秋紅楓,又好似會隨時凋零。
「娘娘,您不該來的?!?/p>
他凝視著我,目光溫柔,卻又濃烈得要溢出來。
我立馬拉住他的手,「快走!」
他輕輕掙脫開,但沒有放下我的手。
「娘娘,我一直想有一天能帶您去看西戎漫山遍野開放的荼?;?,只是恐怕沒有機會了?!?/p>
「你在說什么?快跟我走啊!」
我瞪大眼睛,回握住他的手。
他眼底迸出幾分光彩,像極了那個晚上。
「達蘇是罪人,您卻是達蘇的貴人。」
突然,他松開了我的手。
我只聽到他在我耳邊留下了一句話,似嘆息。
「歲安,珍重?!?/p>
隨后,他就這么倒進了那燃燒的宮殿之中,我一下子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小豆子突然上前把我狠狠拉了出去,一直拉到幾丈遠的地方,我一個踉蹌,落到了熟悉的懷抱中。
鳳儀宮在火中突然倒塌。
火光似是要把夜色吞沒。
我聽到耳旁傳來冉美人崩潰的哭聲,聽到頭頂傳來皇上關(guān)切的聲音。
可我腦海中這些聲音雜雜的,只有達蘇落入火海前的那句話,戳得我生疼。
我感到皇上將我打橫抱起,背過身去去。
「歲歲,朕送你回去?!?/p>
不知不覺間,我淚流滿面,然后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我在混沌中昏昏沉沉醒來,昨日的那一切,好似一場夢。
但我知道,這不是夢。
廢后和廢皇子死了,死在大火中,沒有人提到那個在宮里面驚鴻一面的樂師,他成了宮中禁談的污點。
我去了一趟冉美人宮里,有些事情,我需要明白。
她唇角干裂,昔日美艷傾城的美人披散著頭發(fā),不施粉黛地躺在床上,雙眸呆滯,流露出破碎的美感。
我揮退了宮人,此刻寢殿中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死了,他是自愿去死的。」
她喃喃道,然后她突然抱住了自己的頭,「都是我,都是因為我……」
「為什么?」
我問。
她眼中含淚,凄楚惶然。
「其實我是西戎的公主,不過是私生女,他只是我的死士,我被當(dāng)作禮物送來你們大越朝,他是來保護我的?!?/p>
「可是,他一個只會聽命行事的死士,卻被那個欣婕妤設(shè)計獻給了皇后,皇后愛上了他,皇上也知道了,他本想抽身,可是皇上用我的性命威脅他順從皇后,謝家早就想反了,皇后本來猶豫不決,于是皇上便正好讓達蘇去做這個惡人?!?/p>
我心中激起千層浪。
很多事情突然連在了一起。
皇上啊皇上,您真是執(zhí)棋高手啊……
「你又如何知道這么多?」
她自嘲一笑,「我自有些手段,不過……也只不過是皇上不在乎我知不知道罷了……」
她突然轉(zhuǎn)頭看著我,「更可悲的是,那樣一個死士,偏偏對不該動情的人動了真情,那人卻不知道……」
「娘娘,你說,什么都知道的皇上,會放過達蘇嗎?」
我不知道我是以什么心情回的甘露殿。
我想起那一天那個攀在桃樹上的人,將開的最盛的幾朵摘給了我。
我突然憶起,那天他穿的衣服,跟我第一次見他時的穿著,一模一樣……
我竟不知,他居然動了情。
我摩挲著那幾朵干花,心中竟不自覺泛出悸動。
可是,一切都晚了。
【十八】
隨著時間的過去,那一場火在宮里逐漸被人忘記。
寧兒被正式冊封為太子的時候,我被晉為了德妃,成了宮里位分最高之人。
夏日正炎的時候,我身子越來越重,不知不覺,我已經(jīng)身懷有孕三個多月了。
我又收到了小橘子的信件,她告訴我,她被人提親了,她要嫁人了,對方雖然是一個秀才可是對她極好。
炎炎夏日,這封信讓我自那日便一直沉重的心多了幾分涼爽。
七月底的時候,皇上帶我和寧兒去行宮避暑,只有我們?nèi)齻€人。
行宮不大,卻一應(yīng)俱全。
我時而會孕吐,皇上會在此時親手喂酸梅給我吃。
他會撫摸著我的肚子,目光如水地看著我,眼里好似只有我一個人。
「朕倒迫不及待等他出世了?!?/p>
我嗔他一眼,「陛下,太子還在這里呢。」
皇上哈哈一笑,「寧兒,你說是不是?」
寧兒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聞言微笑點頭。
「父皇,兒臣也希望趕緊多個弟弟妹妹呢?!?/p>
本來今夜星光正好,皇上欲帶著我和寧兒登觀星亭賞星星,誰知幾封奏折不放過皇上,他只好走了。
小豆子和寧兒扶著我登上了觀星亭,夏風(fēng)拂過,蓮香陣陣。
天上星河璀璨,如銀練劃過長空。
「母妃,寧兒發(fā)現(xiàn)星光燦爛的時候,就看不到月亮了呢?!?/p>
「因為月亮總要讓星星也多閃耀些時候?!?/p>
「母妃。」
「嗯?」
「您說的對?!?/p>
一股大力突然襲來,我沒有任何防備直接摔了出去,小豆子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直直地從觀星臺的樓梯上滾了下去,盡管我努力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可還是感覺到腹部劇痛難忍。
余光所及,我看見寧兒下了樓梯,小豆子朝我飛奔而來。
「母妃,您有寧兒就夠了?!?/p>
我聽見他說。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我只是一個小女孩,我天天吵著要吃糖葫蘆,可是沒有人回答我,我不知道我的爹娘在哪里。
后來,我突然飛到了空中然后狠狠墜落,我看見自己的手和腳逐漸化為了一灘血水,濃稠地將我淹沒。
被噩夢驚醒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坐在我的床邊,他正在攪著一碗湯藥。
發(fā)覺我醒了,他憐惜地為我拭去額角的汗,喂我喝藥。
明明是夏日,我卻只感覺我的身子冷的如墜冰窖。
「陛下,他還好嗎?」
他把藥碗給了張德玉,溫柔地摩挲著我的鬢角,眼底卻是悲痛和掙扎。
「歲歲,他還會來的?!?/p>
我腦袋沉沉,只覺得心窩子似被重錘碾過,疼得我喘不過氣來。
他神色痛苦,環(huán)抱住了我,把我按在他的懷中。
「景寧呢?」
「他犯了錯,朕將他送回了宮思過?!?/p>
我將他推開,終究是沒有忍住哭出了聲。
「犯了錯?他只是犯了一個錯嗎?他殺了我的孩子!」
皇上任由我的眼淚打濕他的衣袍,他眼眶濕潤,嘆了口氣。
「歲歲,他是我們的孩子,也是太子?!?/p>
我揪著他的衣袖,放聲大哭。
我真的無法接受,那個我當(dāng)親生孩子照顧的寧兒,會變成這樣……
我不想再回答皇上,也不想再問了。
「張德玉,你留在這里照看德妃,朕還有事要處理?!?/p>
他輕輕吻了一下我的發(fā)旋,在我耳邊留下一聲淺淺的嘆息。
「娘娘,節(jié)哀?!?/p>
張德玉冷清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哀痛。
我頭哭的昏沉,卻發(fā)現(xiàn)一直在我身邊的小豆子不見了。
「小豆子呢?他在哪兒?」
張德玉抿了抿唇,眼神微閉,我看見他咽了一下喉嚨。
我的心中升起不詳?shù)念A(yù)感。
「小豆子未盡職責(zé),行事不當(dāng),致您小產(chǎn),皇上下旨,杖責(zé)一百。」
我猛然抬頭。
「你說什么?」
一百丈還能有命回來?
我顧不得身體虛弱,推開張德玉就要去找小豆子。
張德玉見我形神大慟,帶我去了小豆子行刑的地方。
可是為時已晚,那一百杖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那凳子上都是血,空氣中盡是血腥味。
小豆子躺在側(cè)邊的木床上,奄奄一息。
我看他的后背血肉模糊,深藍色的衣服變成了黑色。
「小豆子,我?guī)闳フ掖蠓?,你撐住?!?/p>
他嘴角的血不停地冒出來,我用帕子給他抹去,卻怎么都抹不完。
「娘娘……不必為小豆子……」
「你別說話,我讓人帶你去找大夫,你會活下來的?!?/p>
他微微搖頭,眼角帶淚。
「娘娘,奴才該死,林才人……是奴才加的馬錢子,奴才其實……是陛下的人……」
他用力地靠近我,卻又不讓他染血的衣襟碰到我。
他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塞給了我。
「奴才不能陪娘娘左右了,這是奴才最后能送給娘娘的東西了……」
我接過那張邊角沾血的紙,他含笑望著我,然后眼睛逐漸失去了神采。
他雙手無力地垂下,那雙手之前還為我抓過刺客。
我倒在小豆子的尸體旁,那張紙上他說自己是徐賢妃的人,奉命行事,致德妃小產(chǎn)。
右下方,是一個血手印。
我眼角干涸,一生的眼淚好似都在今日流盡了。
張德玉靜靜地站在門外,我看向門外的天色,明明是那樣烈的日光,我卻想到了那年大雪。
我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在冰天雪地,彎下腰,說要背我了。
小豆子再也不會變成小扁豆子了。
【十九】
回宮的那日,皇上與我同乘一座轎攆,那時,轎攆里面還有三個人。
他說他會補償我,景寧還小,行事過激,是他沒有教好。
我自嘲一笑:「怎么能是陛下沒有教好呢?是臣妾的錯,是臣妾養(yǎng)了個禍患,然后害了自己?!?/p>
他目光歉疚,喉結(jié)哽咽,欲伸手撫上我的臉。
我微微避開。
「歲歲,朕會補償你,只是,不要怪寧兒,他是太子,是儲君?!?/p>
「林思堯是陛下讓小豆子殺的嗎?」
他偏過頭,我看到他輪廓愈加深邃的側(cè)臉。
「歲歲,她犯的錯,是宮里不容存在的污點?!?/p>
半晌,我聽到自己冰涼的聲音。
「是啊,宮里只有陛下沒有錯,太子也沒有錯,我們都錯了?!?/p>
回到甘露殿的時候,一道熟悉的人影立在門前。
我沒有理他,徑直往前走。
他的面容依舊可愛白嫩,眼神依舊童稚清澈。
他試圖上前拉住我的手。
「母妃,以后您還有寧兒,寧兒才是你唯一的孩子?!?/p>
我一掌將他拍開。
皇家的人,都是瘋子。
那天,突降大雨,無論他怎么跪著,我都沒有為他開門。
我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議論,也不在乎我將來地位會怎樣。
我與他所謂的母子情分,就此斷送。
翌日,我召集各宮嬪妃,將那張「伏罪紙」公布于眾。
徐賢妃顯然沒有料到這件事。
她站起來,銳利的目光將我盯住。
「僅憑這一個罪狀,就想給本宮一個戕害皇家子嗣的罪名,德妃,你傻了,不代表陛下和這滿宮之人皆是傻子?!?/p>
我笑了,指了指門外。
「如果有冤屈的話,你可以去告訴陛下。」
「對了,慎刑司的地下還關(guān)了一個刺客,他說自己姓徐,賢妃,你想和本宮看看他嗎?」
「還有,當(dāng)日那福果死的時候,嘴里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你要我查嗎?賢妃?!?/p>
她哼出一口氣,將長袖一甩。
「你盡管去查,看你能不能動本宮一毫?!?/p>
我點點頭。
「來人,剝?nèi)バ煊兄榈馁t妃服制,賜針刑,然后打入冷宮?!?/p>
嬪妃嘩然,皆不敢開口。
徐賢妃將腰桿挺直,明艷的鳳眼倏爾瞪大。
「你敢!徐家乃肱骨之臣,皇上器重徐家,你豈敢動我!」
我嘴角上揚,冰冷地看著她。
「賢妃,這么久了,你看到皇上來了嗎?」
皇上當(dāng)然不會來,這是徐賢妃應(yīng)得的,他既然說了要補償我,那我拿回我該拿的,她得到她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有什么錯。
至于徐家會如何,朝廷會怎樣,我不需要在乎,畢竟當(dāng)今圣上,英明神武,無所不能。
徐賢妃被我強硬地打入了冷宮,皇上沒有表態(tài),默認了我的行為。
后宮嬪妃被我的舉動震懾,沒人敢出來說話。
我下意識地要和身邊的人說些什么,卻只看到面生的宮女在為我布茶。
對了,小橘子走了,小豆子也沒了,哪兒來的人呢?
沒過多久,皇上召集各宮嬪妃于甘露殿辦宴。
我坐在皇上的左手邊,自古以來只有皇后能坐的位置。
宴會正濃的時候,他當(dāng)著眾人的面,執(zhí)起我的手,笑得溫柔。
「歲歲,皇后只能是你?!?/p>
我回望不語。
乞巧節(jié)的那天,后宮張燈結(jié)彩,甘露殿的牌匾被換成了燙金大匾。
今天是冊封我為皇后的日子,也是我們正式辦成婚禮的日子。
我已經(jīng)嫁過他一次,本不必如此鋪張再辦一次,他卻說,他答應(yīng)我的,會補償我。
我抬眸,對他笑了笑。
那晚,洞房花燭,我咬破了齒間的劇毒,苦澀頓時將我的鼻腔占滿。
他穿著大紅的喜服,與我行了卻扇禮。
我將那枚紫翡戒指戴到他的指上,從此往后,我都不需要了。
劇痛席上我的心肺,一行鮮血從我的唇間溢出。
他的面容陡然驚懼,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神色。
我笑了,我恍惚看見大片的荼?;ㄊ㈤_,容貌傾城的樂師正在彈奏著,小女孩在花叢翩翩起舞,小豆子在旁邊打拍子。
以后歲月悠悠,我們誰都不會寂寞了。